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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拉起棺材板车从北门出了溪镇,车轮滚动而去。走上大路时,田三回头张望了一下,看见顾益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走来,他的仆人和四人抬着的轿子跟在身后,田三叫住三个兄弟,他们停下棺材板车,看着顾益民缓慢走来,顾益民见到他们停下了,摆摆手让他们上路,他们上路后看见顾益民仍然在走来,于是又停了下来,顾益民又向他们摆摆手,让他们继续走,田四明白了,说顾会长这是送别少爷。他们拉起棺材板车向前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顾益民一直跟在后面,顾益民的身影在阳光里越来越小。
田氏兄弟拉着大哥和少爷,在冬天暖和的阳光里开始了他们的漫漫长途。林祥福的童年是在田大肩膀上度过的,田大驮着他一次次走遍村庄和田野,现在他与田大平躺在一起,踏上了落叶归根之路。
道路旁曾经富裕的村庄如今萧条凋敝,田地里没有劳作的人,远远看见的是一些老弱的身影;曾经是稻谷、棉花、油菜花茂盛生长的田地,如今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曾经是清澈见底的河水,如今混浊之后散出阵阵腥臭。
文城 补
一
在溪镇,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目击了小美和阿强的童年。其他孩子端着饭碗在街上嬉闹,他们两个吃饭时端坐在屋内桌前;其他孩子在街上欢声笑语玩着跳绳游戏,他们两个坐在铺子里一声不吭学习织补技艺。他们两个自成一体,与其他孩子,或者说与童年隔了一层窗户纸。
小美来自万亩荡西里村的一户纪姓人家,十岁的时候以童养媳入了溪镇的沈家。沈家从事织补生意,虽然是小本经营,在溪镇也是遐迩所闻。沈家的织补手艺高,只要是毛织品或者丝织品,不管是什么颜色,遇上烧出的窟窿、撕开的口子,经沈家织补便看不出一点痕迹。阿强是沈家独子,他名叫沈祖强,阿强是他的小名。
没有人在意沈家这个童养媳的名字,有一天一位赊账的顾客前来还钱时,只有她一人在看管织补铺子,那位顾客看着她虔诚地翻开账簿,笨拙地拿起毛,小心翼翼地蘸上一点墨汁,歪歪斜斜写下自己的名字——纪小美,然后溪镇有人知道这个沈家童养媳的名字了。
小美父母育有三男一女,她排行第二,在万亩荡的西里村租用田地种粮为生。困顿的日子让小美父母喘不过气来,深感无力抚养四个孩子,重男轻女是久盛不衰的观念,他们觉得女孩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不如早找一户人家送去做童养媳,既可卸去眼下抚养的负担,也为女儿找到一条出路。而在溪镇以织补闻名的沈家,虽然家境尚可,也还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况且家中只有阿强一枝独苗,没有女孩,招个童养媳进来可以帮助做些家务活,也可以省去阿强将来定亲的聘礼和结婚的费用。
于是小美十岁时第一次离开西里村,她的母亲倾其所有,用干净的碎布给她缝制一身衣,虽然是衣,可是五花八门的碎布让她看起来仍然是衣衫褴褛。小美拉着父亲的衣角向前走去时,一脸茫然的表情,她不时回头张望,看见母亲站在茅屋前撩起衣角擦拭眼泪,她三个衣不蔽体的兄弟却是羡慕地看着她前往传说中的溪镇。
然后父亲的双手将她抱了起来,放进摇摇晃晃的竹篷小舟,她坐在满是补丁的草席上,没有补丁的地方油光闪亮。头顶的竹篷阻挡了她饥饿的视野,只看见船家的两只赤脚踏着摈桨来来回回,还有父亲摇晃中的背影。她听着父亲和船家说话,说的就是送她去溪镇沈家做童养媳的事情。他们之间的说话让她听起来很累,她向往竹篷外面广阔的水域,她偷窥似的从父亲的背影和船家踏着摈桨的赤脚之间张望外面的景色,竹篷小舟的摇晃和擦着船舷的流水声,让她的惊喜绵延不绝。
差不多两个时辰以后,父亲的双手再次将她抱起,这一次把她放在溪镇的码头上。她右手拉扯父亲的衣角走在溪镇的街道上,她的眼睛金子般地闪耀起来。她第一次见到砖瓦的房子,见到街道,见到店铺,见到西里村没有的人来人往的景象。有两次她不知道父亲已经走开,她的右手仍然向前伸着,好像仍然在拉扯父亲的衣角。父亲站住脚等待她走过来,第一次没说什么,第二次低声斥责她了。父亲的斥责让她改成双手去拉扯他的衣角,可是改变不了她眼睛里金子般明亮的颜色。
他们在沈家的织补铺子前站住脚,小美好奇地看着挂在门侧的文字幌,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中间镌刻一个“织”字,小美当时不认识这个字。
然后十岁的小美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公婆,这两个人正在铺子里忙碌,同时指点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学习织补技艺。小美不知道,这个好奇打量她的男孩就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小美那时仍然拉扯着父亲的衣角,她的父亲谦恭地自我介绍起来,说话结结巴巴。她未来的公公一脸和气,起身给她父亲让座,她未来的婆婆却是一声不吭,冷漠地看着她,让她心里害怕。这时候身后传来整齐的人声,她扭过头去,惊奇地看着四个男人抬着轿子在街上呼哧呼哧小跑过去。
小美站在沈家织补铺子里东张西望,让她未来的婆婆心中不悦,觉得这是一个心思过于活跃的女孩。可是小美看上去干净清秀,让她未来的婆婆心里有了一些喜欢。这个外表严厉的女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注意到小美身上碎布缝制的衣服,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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