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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自然皱着眉头看看老婆,再看看孩子,忍不住说:“怎么了怎么了?”
李韩绮没理他,直视着男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男孩默然半晌,还是点了点头,跟李韩绮去了书房。
辛自然抱着菜菜,坐在沙发上干着急。他拼命伸长脖子朝书房里望去,那俩人却到了房间里面,进入他的视线盲区。
男人转过身,叹了口气,摸着菜菜的脑袋:“人家不愿意让咱听,咱就先在这儿等吧。”在他印象中,老婆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了。他不知道林嘉一怕不怕,至少他是挺怕的。
书房里的陈设很简单。正冲着门的那面墙里,装有嵌入式书柜,里面摆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书,都是两口子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辛自然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不过偶尔看看小说,书柜里的金庸全集、梁羽生全集都是他的。而在北京生活时,李韩绮每年秋天都会去地坛书市凑热闹,买一堆好看或无聊、全新或二手的书,其中八成都是一带回家就被束之高阁。回琴市那会儿,她舍不得把书都处理掉,就找搬家公司都打包搬回来。书很重,光是运这几个装书的箱子就花了不少钱。来到新家,书们仍没有改变吃土的命运,只是换了个场地继续吃罢了。
书柜前方有一张写字桌,上面杂乱地摆着几堆打印纸,都是废掉的工作文件。原本辛自然想买个碎纸机放在家里,李韩绮说,感觉没必要,有废纸就用手撕一下,扔进马桶里冲掉好了,本来俩人也都接触不到什么公司机密。
写字桌前面,是一张小小的行军床,林嘉一也不知道是给谁用的。他来了之后,就没见有人在这儿睡过,除了菜菜。他不经常进书房,平时写作业也都在自己房间写。李韩绮倒是说过,这间屋子他随便进,书也随他取阅。他至今还没来得及读完过一本。
现在,林嘉一的目光停在放在书柜三层的小瓷罐上。他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小黑的骨灰。男孩忍不住发呆,他想到小黑活着时的样子,想到那个神秘的、人间蒸发了的老沙……这些思绪冲淡了他的怒火。
“嘉一,我认为你今天做得很不合适。”李韩绮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林嘉一回过神,望着面前的阿姨。他默然站着。
“你知道你的行为不可取吗?”女人问他。
“是你们先骗我的。”男孩说。
李韩绮一怔。看林嘉一抿着嘴,面容紧绷,她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原本她也想向他实话实说,怕他太脆弱、受不了的人是他的爷爷奶奶,大家是为了顺着老人的意思,这才出此下策。但如果她真的这么说,岂不就是出卖了老两口,将二人推到男孩的对立面,让他们做“坏人”?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女人只能说:“我们是怕你承受不了。”
“所以我爷爷的情况的确很差,对吧?”林嘉一问。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李韩绮默然不语。她仍然不能确定,是不是应该给男孩肯定的答案。
二人面对面沉默着。
女人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嘉一,我最近经常觉得很为难。现在,我是你的监护人,说得那什么一点,我是你的养母。你、我,还有辛叔叔,咱们是一家人。而你爷爷那边的情况,于情于理,都应该由他或者你奶奶来向你说明。如果我来做这件事,就是越俎代庖。”
“阿姨,你也说了,我们是一家人。那你为什么不能跟我直说?”男孩问。
李韩绮顿时噎住。
“你还记得吗?孙伟男摔坏我手机那次,你向我道歉,说一家人应该坦诚相待,应该有话直说,不应该藏着掖着。你当时说,你做得不好,我做得也不够好。”林嘉一顿了顿,“那现在我就要做得更好。阿姨,我就直接问你,爷爷的癌症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他……他还能活多久?”
男孩目光锐利,直直地望着她,没有一点犹疑。
李韩绮一时呆住。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确实不了解情况。
林江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这是她所了解的全部。至于癌症发展到什么病程、人还能坚持多久,余珍和张满月都没跟她提过。李韩绮觉得,病情毕竟是老人的隐私,也就从来没问起过。
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她料中了这样做的后果。
林嘉一果然一个字也没再说,更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书房。
“你等等!”李韩绮突然怒吼。
裂痕
男孩脚下一停。
“林嘉一,所有人都是担心你,怕你接受不了,怕你有心理阴影,所以才小心翼翼,不敢跟你直说。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家欠你的。你可以不高兴,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要太过分。”李韩绮的声音在发抖,“凡事都有限度,全家人都为你退让了很多。尤其是你爷爷奶奶,他们心里最难受。你爷爷身体不好,还要想办法瞒你。你就算不爽,能不能也体谅一下他的苦心?你已经是初中生了,不是幼儿园孩子,应该懂点事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说的这一套,好像都很耳熟。
她马上意识到,李建业也很爱说“不要太过分”、“凡事都有个限度”、“已经多少岁,应该懂点事”云云。每次一听他说这些,李韩绮就更加生气。最后父女俩总会吵起来,闹个不欢而散。
没想到当她成了“妈妈”,身份转变,也会不自觉将这些她最讨厌的说辞施加在孩子身上。李韩绮感到毛骨悚然。她觉得这几乎是一种诅咒,一种代代相传、逃不开躲不掉的恶毒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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