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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县衙
苏旭心情沉重地陪同黄仵作细细地验尸,这是他第二次在衙门里验看尸体,不过这次验看的是侍女结绿。
验看女尸理应有娘家亲眷在场,可大长公主那边并未派出人来,宛平县只好自行验看。
仵作验尸照例要剥去死者身上所有衣物,以净水冲洗、用皂角除垢,再用烧热酒醋浇身,待尸体软透,才好细细勘察所有伤处。
黄仵作忙忙叨叨,苏旭偏头站在一旁。结绿毕竟是个未婚女子,苏旭实在不忍直视她赤裸遗体。何况如今的结绿脸色惨白、死状可怖,她不能瞑目的双瞳浑浊不堪,已经全无昨日容光焕的灵动模样,当真天地不仁!
苏旭与结绿相识不过两日,回想她几次三番在公主面前帮他说话下台,苏旭心头十分感激,没想到昨日一别,两人竟然隔了生死。
若说别的死法也就罢了,要说结绿心窄自尽,苏旭万万不信!
结绿昨日出门还那样悉心地装扮自己。她还殷切地嘱咐了他那么私房话儿。这样神采奕奕的姑娘怎么会突然寻死了呢?她定然是被人谋害!
苏旭暗下决心:一定要帮结绿报仇!
看看身边的柳师爷脸色阴晴不定,黄仵作不禁有些稀奇:“柳师爷难道认识此女?”
虽然看见记录尸格的吴班头支棱起耳朵细听,苏旭还是照实回答:“这位姐姐是玉贞公主身边的女侍。我前日护送夫人过去给公主看诊,得这位宫娥诸多提点照拂。谁知再次相见……她竟已如此……”
黄仵作“哦”了一声,他低声问道:“柳师爷,你既见过此女,那么据你前日所见,这位宫娥当时是否受过贵人惩罚?”
苏旭一愣:“黄仵作何出此言?莫非她身上另外有伤?”
黄仵作掀起覆盖尸体的布单,露出结绿的手指。
苏旭就见结绿僵硬的手指指甲外翻,指甲根处有多处细小伤口,现在已经乌黑青紫。这种创伤并不危急害命,只是十指连心、定然会让人非常疼痛。
苏旭顿时瞠目:莫非有人对结绿用了私刑?她是公主贴身侍女,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苏旭就听黄仵作为自己悉心解说:“咱们现尸身的时候,此女已僵硬如柴,当是新死不过二日。现在时已入夏,天气转热,可尸身尚未秽臭青黯、腐败气出,可知她咽气当在昨晚今晨之间。而她手上的伤处必是生前被人折磨。以我看来,这等伤处是被人用锥子、钢针等坚硬之物扎刺手指所成。她的手腕皮肤颇有红肿磨损,当是曾经被捆绑后挣扎所致。”
略微沉吟,黄仵作斟字酌句:“我曾听人说过,富贵人家逼问奴婢……是有这么个不显伤重,却能让人疼痛入骨的手段……那么这女子是不是被人施了私刑,所以心窄自杀?”
按本朝律法,主人杖死奴婢也有罪过。黄仵作说话谨慎,显然是顾虑到了玉贞公主身上。
苏旭瞬间想起:昨天傍晚马车之上,结绿白皙柔软的手指覆住了自己的胳膊,那时结绿的手指分明没有受伤!
苏旭顿时摇头:“没有!昨日这位宫人护送夫人回府,我亲眼见她手上无伤!怎么?你已确定此女是上吊自缢么?”
黄仵作掀开白布,用手指点女尸头颈:“师爷请看,丝绦勒于喉下,舌尖吐出齿门,面带赤紫、口下有涎,确是自缢而死之相。”
苏旭还不相信:“我昨天傍晚见她护送夫人回府,神色自若、谈笑风生。况且她是公主身边掌事宫女,有些权柄体面。我实难相信此人竟会自尽。黄仵作,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处?”
黄仵作并无十足把握:“初检之后,只见手指有伤,似是生前受罚。其余有无隐藏伤痕,此刻还未验出。我已用葱白捣烂涂抹尸身,待热醋醪糟熏过,暗伤大概就可显形。稳婆也已验过,此女还是处子,所以定然不是奸杀。你看此女衣衫整齐,珠翠还在,显然也不是劫财。”
苏旭更添疑惑:“一不为财、二不为色,她一个弱女子为何独个儿走到那么荒僻的坟地上吊自尽?此中定有蹊跷。”
站在一边儿久不言语的吴班头忽然开口:“我看此女定是被鬼狐所迷,所以失了神志!要么就是吊死鬼寻替身也未可知。你俩不要这么看我,咱宛平县闹狐狸精,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前些日子,大人不还为这坐着轿子四处巡查呢么?”
苏旭不以为然:“大人巡查之后,不就再无这类消息了么?可见是草民以讹传讹。”
吴班头重重摇头:“柳师爷,别个不说,咱大人娶亲的聘礼,还不是从狐狸洞里掏出来的?此事五城兵马司经办,尽人皆知。咱们勘验到这里,明摆着此女若非被妖狐所迷,她身单力弱,又不是本地人氏认识道路,怎么会自己走到坟地里去?若说是被人挟持威逼上吊,她身上也没有特异的挣扎伤痕。我看定是妖精作怪!”
苏旭被吴班头言辞挤兑,不禁一时语塞,可他总不相信结绿是让狐狸精迷了。
略微怔忡一下儿,苏旭忽然想起柳溶月看到尸体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她这髽髻梳得不好,这也太歪了啊。”
苏旭福至心灵,打开结绿髻探看。结绿头浓密,查看不易。黄仵作连忙点了油灯过来照亮。仵作验尸,按规矩是要检验囟门、内是否有出血破损。
结绿内确实没有明显出血破损,所以黄仵作刚才唱了额顶齐全。苏旭细细抚摸了尸体头皮良久,终于找到一片肿胀隆起。苏旭再细看时,结绿浓密长之下肿胀虽高,却并未破皮,所以不曾出血。
这不是致命伤口,当是结绿的头颅一侧狠狠撞到了某处硬物,幸好髻浓厚,所以伤害不重,以至这处伤痕被黄仵作漏下了。
黄仵作有些尴尬:“初检粗陋,幸亏柳师爷精心复检。”
吴班头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这有何用?微末伤处,死不了人,定是她不小心撞的。”
黄仵作看似附和着吴班头说:“不错,这样的伤处最多只能将人撞晕。”
苏旭立刻明白过来:“正是!撞晕之后,才好将她生生悬挂树上!”
室内三人一时无言,他们面面相觑,心中都知:要想证实此事,就必须再去护坟地里细细勘探一番了。
无奈那片坟地归丽太妃的父亲所有,静海伯下葬不过数月,正是坟茔修葺得最是簇新整齐的时候。丽太妃最重风水。今日现尸身,已是大大不吉。倘若他们再大张旗鼓去坟地转悠,太妃定然勃然大怒!
苏旭怏怏寻思:这事儿只好等柳溶月回来,跟她细细商量了再说。
想到这里,苏旭不禁叹口闲气:柳大人这会儿正可怜巴巴在公主门口儿请罪呢,也不知道回来之后会不会委屈得大哭。
自从柳溶月与他再三确认,死者确是公主身边儿的女官结绿之后,县官大人就当机立断带了宛平上下去向公主叩头请罪。
苏旭想到这里,都心疼柳溶月了!真是难为她了,你说这孩子老实巴交、她招谁惹谁了?转念一想,苏旭又有些担心:柳溶月率领众人去了公主的驻跸之处,你说她会不会遇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玉郎呢?那玉郎一看就不是个省柴火的灶!桃花双眼水汪汪,男狐成精媚四方!
苏旭转而又开始心疼自个儿:我也是命苦之人,想要跟柳溶月兑付着把日子过下去,在内需防着媚娘,对外还怕着玉郎,合着是男是女都不让我省心!这么看吴班头说得对啊,宛平县是盛产狐狸精,可恨还各个都要打我家月儿的主意!不行!我可得严防死守,万不能让狐媚子们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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