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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小娘子在架阁库东摸西摸找东西的时候,柳大老爷正在衙门里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瞎撞。
王话痨并一众衙役,在新大人屁股后面一窝蜂地跟着。
大老爷往东,大伙儿乌央乌央地往东;大老爷往西,大伙儿乌央乌央地往西。
大老爷看天,大伙儿仰脖子跟着看天;大老爷瞅地,大伙儿低脑袋跟着瞅地。
东升旭日,西落冰轮。天何言哉?地厚无语。
死冷寒天,新任县太爷板着一张漂亮面孔怔怔站在见月堂前,迎着风啊着懵。
任凭王话痨怎么好声好气地请示:“大人您到底要干什么啊?”
她就是面无表情外加默默无语。
柳溶月此番做作落在衙役们眼里,那必须是另有深意啊!
这位大老爷不亏探花出身,行事与众不同。人家也不说要干什么,也不让大伙儿解散,自顾阴沉着面孔、徐徐负手前行,看着就是那种城府极深、官威甚重的主儿!
一众衙役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谁也想不明白尚书公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说老实话,面沉似水的柳相公心里也慌得很!她又没话跟这帮跟屁虫说;她又不敢把他们放假,生怕他们闯到架阁库去;她还不知道苏奶奶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她只好冷着脸子领着这帮家伙在院子里转悠。
你别说,这回衙门她算逛熟了。什么叫县丞衙?哪个是承房?什么是银局税库?哪是衙役吏舍?别说仪门之外那古朴简陋的土地庙她去捻了香,就连阴森恐怖的狱神庙她都硬着头皮进去拜了拜!
这里的土地公公看着慈眉善目与别处无异,狱神爷爷也是威风凛凛看着就有神通。
唯狱神庙外有棵百年老槐之下,立了尊雕工粗疏的木刻人像,看来诡异非常。不知为何,柳溶月怎么看它这么眼熟?
看大人凝神驻足,吴旺连忙凑过来解说:“狱神庙也叫萧王殿,所供的萧王,便是萧何月下追韩信的那位萧何大人。有道是萧何制律,所以天下衙门都供他做个狱神。”
柳溶月随手一指:“我看这座树刻根雕也有香火,不知它是何方神圣?”
吴旺讪讪一笑:“这家伙在这里日久年深,也不知是哪年哪代何人所刻,谁知他个什么?这里对着女牢,总有诸多犯妇对它哀求祈祷。那起女子各个晦气,牢子也懒怠禁止……怎么?大人看着不好?小的这就砍了它去!”
柳溶月不忍细看牢房之中诸多黑暗苦楚,她随和摇头:“那也不用,随它去吧。”
她快步走出深牢大狱,心中十分奇怪:想我从小养在富庶深闺、所见神像非金即玉,何曾见过这样粗疏潦草的木刻?我怎么会觉得这玩意儿看着眼熟?
眼看出了监区,再往前就是县衙八字大门,倘若出了宣化坊、绕过照壁便是大街,柳溶月怔了怔,没有想好再要去哪儿?更不知苏旭回家了没?
看大人在县衙门口逡巡好久,吴旺连忙前驱两步:“大人,可是要出门转转?要不要小的备轿?”
王话痨得了诗素嘱咐,连忙过来劝解:“大人!天色近午,又是元日,这衙门里里外外,咱们半天几乎完全走遍,要不先回去吧?也让诸位吃个午饭。”
柳溶月心事重重地蹙眉摇头,扭身又朝衙门里面走去了。
一群衙役连忙鱼贯跟上。
已经转到六神无主的柳溶月此刻双手背后、脸色阴沉,她往西走两步看看是膳馆,往东走两步看看是茅房,实在没辙回到二堂,其实已经走投无路。
好在她现在体力充沛、身高腿长,走路满不费劲儿。
就这么晃里晃荡地走回见月堂前,柳溶月忽听西侧墙边有些奇怪响动。
她带人循声走去,只见西墙之侧,石长透神情慌张地站在墙边,脚边儿还斜了俩白茬箱子。
看他们过来,石长透脸都白了:“大……大人,您怎么回来了?您……您怎么还带这么多人回来了?”
柳溶月想起苏旭的嘱咐,逼着自己板起面孔,冷声断喝:“你说呢?!”
这边儿柳溶月话音未落,那边儿石长透“噗通”一声已经双膝下跪了。
柳溶月还没想明白这里出了什么事儿,就见石长透对着自己“咣咣”磕头,满脸丧气:“既然您都知道了。小的也只好实说!小的是万万没有想到啊,大人您竟然如此聪明!不错,小的是监守自盗、亏空了库房。小的不是人啊!!!”
柳溶月当时是狠狠掐着自己的虎口,才没惊叫出声:天啊,我居然破案了!
以吴班头为的一众衙役各个瞠目!他们素知库房是个肥缺,也料想新官上任,前任单大人眼前的红人石长透未必还能继续财。不过历来任你官清如水,怎敌吏滑如油?向来懂事的新任知县都未必敢与衙中旧吏撕破脸面。只为他们管库多年,内有诸多花头,即便县官清点财货,也备不住让他们以次充好哄骗过去。更有来日,卸任之时,倘若这帮人亏空爆出、携款潜逃。那县令反而有个治下不严之罪,一辈子官运也就到头了。
众人都没料到,这位脖子梗得如落枕一般的公子哥儿,肚子里居然有点儿东西。人家来衙门不过一昼夜的功夫,就逮住了县衙陈年硕鼠,而且还抓了个现行!
王话痨都惊了:“大人!您……您这才来多一会儿啊?你这都看出来了?!”
柳溶月也有些慌乱:“呃……你说呢?”
王话痨重重点头,把腰一叉,回头对石长透厉声呵斥:“对!你说呢!大人让你接着说呢!”
石长透哆里哆嗦地招认:“小的本想您年后上任,盘库还早,我尽可从容挪借应付亏空。谁知道您大年三十儿就来了宛平,只怕开年就要交接。我……我给逼的没法儿,只好大年初一过来倒腾东西,权做遮掩!谁能想到,大人您头回出来逛就看出破绽了!是!我今日强压着素日销赃的纸张店老板,挪借了供礼部用的纸张、烟墨、榜笔四箱,以备盘库。纸张店老板的骡子车早早停在角门以外,怎想到大老爷一早起来就带着班头衙役四处巡查,几大箱子东西搁在外头,小的干着急就是搬不进来!最后逼得我没有办法,想让他们借着墙头往里顺,谁知刚送进来两个箱子,您就带着大伙儿来拿贼了。想是您早上与柳师爷借着摔跤进门就看出了端倪?大人!小的现在对您心服口服外带佩服!您清如水、明如镜、不亚于纱照万盏明灯,把天上地下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大人您怎么恁地明察秋毫啊!”
柳溶月满脸困惑:“大人这么费蜡的么?”
王话痨对柳溶月满脸崇拜:“大人!公子!合着您一早儿起来带着我们大伙儿满院子溜达,您就是为了憋这个贼王八呢!您太聪明了!您简直是火眼金睛啊!”
柳溶月羞涩垂头、连忙谦逊:“别闹!我又不属猴儿!”
一众衙役恍然大悟:敢情这位大人竟有如此机巧安排!他貌似茫无头绪、其实洞若观火。别看是个娇滴滴的公子哥儿,这人有本事啊!
有人想得更加深沉:大人的老子是礼部尚书,大人一上任就抓了对礼部的亏空,天下怎有如此巧事?这里没他老子的授意,谁能相信?苏大人被派来宛平,所图非浅!以后不可不小心伺候。
唯班头吴旺赔笑前驱:“大人圣明,只是如此隐晦之贼,您是如何看出破绽的?大人说与小的们听听,小的们也好长长见识。还有,柳师爷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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