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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车晃里晃荡地往前走,车中一时默默。
看苏旭满脸衔恨,也不搭理自己,柳溶月双眉紧蹙、双手绞扭,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定然要去做官,我就好好在家念书,不跟苏旭耍赖了!怨不得人家前些日子急得要死要活。敢情他早看出我躲避不过!不过讲道理说,苏旭念了二十多年才考上官做,我就是往死里念一个月,我也学不会啊!唉!学得会又如何?我只是没有见识的小小女子,我压根儿干不了!你说我这个命啊,当闺女给绑去成亲,当男儿给逼着上任,反正不能让我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对了!
想到这里,柳溶月偷眼去瞧苏旭,她想跟他拿个主意:咱俩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她转念一想,又觉不行:我俩跑了不就成私奔了吗?我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啊!不对!是他这辈子名声就毁了。也不对!跟“丈夫”跑了还能算私奔吗?哎!怎么这么乱呢?!
一脑袋乱麻的柳溶月可怜巴巴地再看苏旭一眼,她就见苏旭正满脸寒霜地专心撸狗,眼皮都不抬一抬。自从她差点儿害他上吊,他就没给过她好脸子,现在更是宁愿撸狗也懒得看她。
柳溶月万般愁苦地抱起了元宝,脑门儿和小猫挨挨蹭蹭,她满腔哀怨地甩个闲话给苏旭听:“元宝啊,我压根不会当官,现在不知如何是好!元宝,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啊?”
元宝“咪呜”一声,蜷缩到了主人怀里,一人一猫相拥相抱,很有几分楚楚可怜。
苏旭冷眼旁观,鼻子里“哼”出凉气儿,心道:现在想起我了?问你那玉郎去啊!
想想这话酸溜溜碍口,苏旭决定继续不理柳溶月。不过说老实话,事到如今他心里想得也是“见步行步”四个大字。
然后,就到了。
柳溶月一直以为赴任的话,必须山高路远、必须涉水过河、不走几天几夜对不起乌纱官帽!譬如她爹此番入京,就带着他们走了月余。谁知这才坐在驴车上晃荡了个把时辰,柳溶月还没把满腔心思捋个明白,便听车夫便高声吆喝:“到了!”
柳溶月满脸迷茫:“这么快?我怎么觉得比成亲那天去你家还近?”
她就见苏旭跟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我是,呃,您是宛平县令!京城棋盘街以西,出了北安门就是宛平地界,你还想走到哪里?”
柳溶月大惊:“你竟然考上了个京官儿?!”
苏旭点头又摇头:“宛平县归属顺天府管辖,不算京官,算得京县,宛平乃是全国县,全国县城都仰望于此,所以此地县官才是正六品而非正七品。想我堂堂探花,没进翰林院,还当不得个县父母官么?”
柳溶月才懒得琢磨苏旭进不进翰林院,她都要急哭了:“县?!还仰望?!那我这不就要丢人丢到全国皆知了吗?”
苏旭仰面翻了个大白眼:“你就不能想着好好做官么?便是个傻子也未必天天丢人吧?”
柳溶月陡然受了讥讽,眼圈顿时红了,眼看又要委屈流泪。
诗素连忙打圆场,小丫鬟勉励大小姐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小姐!您放心干!丢人也是丢他苏旭的人!”
苏旭悲愤地白了她俩第二眼,平生头回觉得自己人单势孤!
好在如今的苏旭已经想开不少:反正干砸了,没的是你柳溶月的嫁妆!我没人场儿,您没钱场儿,咱俩天公地道!只是这话出门太急,他还没敢……嗯,没来得及把他父母扣她嫁妆的事儿说给她知道。
时值腊月三十,京城至宛平虽说不远,但坐着驴车从尚书府一路晃荡到此也已快过申时,夜幕即将降临。
驴车一路将他们送到宛平县衙后门,柳溶月撩开半拉车帘向外看:宛平县衙无非铅灰高墙、半旧青瓦,非但不如她娘家富贵华丽,就连苏尚书家的门厅宏阔也大有不如。不得不说,这一品和六品,府邸真是差了一天一地。更遑论后衙外墙上还胡乱贴了些灰白色泽的丑陋人像。
柳溶月细看之下,那是缉拿人犯的告示,仿佛海捕捉拿采花淫贼。
王话痨“咣咣”砸门半晌,后衙才出来个横眉立目的门子:“干嘛干嘛?县衙后堂也容得你们无礼?当心老子将你戳到门口去站笼子!”
此人面相凶恶,出言十分无礼。
站在前面的王话痨从小与各色人等打惯了交道,被吼两句倒也习以为常;坐在车上的柳溶月却已吓得躲到了“老婆”身后瑟瑟抖:“上任没人接待也就罢了,怎地还要抓了咱们去坐大牢?”
眼见此情此景,不但苏旭泄气,就连诗素都觉得这位“县太爷”不怎么出息。
苏旭深深呼吸,从身后将柳溶月揪扯出来,推到车窗之前。
掀开车帘,他咬牙切齿地对外面吩咐:“此乃新任县令柳……苏旭苏大人!”说着,他从随身包袱里掏出红封文书,递出窗去:“此乃部照,你交与管事的小心验看,然后拿来还我!”
那皂吏心头大骇:这小破驴车上坐的居然是新任县太爷?
皂吏纵没办过这等差事,也知兹事体大。他接过部照,看看大约不错,立即飞也似地跑入县衙去找班头回事。
打走皂吏,苏旭少奶奶端坐驴车之上,气定神闲地耐心等待。有道是宰相门前三品官,苏旭做了多年相府公子,此刻虽然盘戴花儿穿了裙子,可颐指气使的架势依旧还在。
反观七尺男儿柳溶月,一边儿满脸崇拜地看着苏旭,一边儿死死地拽住“老婆”的衣摆不敢松手,仿佛生怕那门子将她捉了去站木笼。
苏旭挣扎几番也摔不脱柳溶月黏在自己袖上的怯懦爪子。
无奈之下,他只好勉强自己寻思些别的:皂吏行为,他并不奇怪。以礼而论,新官上任需去拜谒上司,验过部照。嗣后自有书办取了“红谕”沿途放,为新官老爷预备饮馔、脚夫车马。衙门要打扫花厅、修理裱糊。兵房要护卫沿途、平定治安。最后三里一迎,五里一接,吹吹打打,务要把新太爷威风凛凛地迎到县衙大门口,然后再轰轰烈烈地拜衙接印,图个紫气东来。
如此说来,柳溶月刚才所言并不全错,新官上任,还真有几分像新媳妇上轿。
拜上司、验部照,这些手续,圣上封官之后,苏旭本尊已在爹爹的指点之下早早办好。他成亲赏假,天下皆知。新婚之日,宛平县还前来府邸送过贺礼。苏旭成亲尚余数天才满假一月,本朝更有正月不接任的旧俗。宛平县上下都计算着,新老爷便是奉旨假满、即刻上任,早也得过了正月十五。
谁知大年根儿底下,他们居然悄无声息地到了宛平城,搁谁也得手忙脚乱,倒是责怪他们不得。
苏旭忽觉有人拽了拽自己的侧袖,回头一看,却是诗素满脸为难:“我说小姐家的,不是我说,您现在是个妇道人家,可不能抛头露面!待会儿无论来了谁,您千万不能冲出去搭话。得让我们家小姐出头应酬才行!”
柳溶月顿时慌张:“怎么应酬?我可不会!”
苏旭急中生智:“无妨!你坐在驴车之中露出头脸,我在你身边儿悄悄题词儿就是了!”
然后,他就见柳溶月倏地眉目舒朗:“咦!你终于肯好好和我说话了!”说着,她居然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软语央求:“苏旭,咱俩现在大敌当前是如何当官儿!您就是生气,眼下也不好天天琢磨怎么弄死我!我看咱俩就此和好吧……行不行?”
虽然瞧不上这个窝囊废,但想想柳溶月说的勉强在理,苏旭只好捏着鼻子胡乱点了点头。
他依旧懒得给她好脸色看:“那你还不精神些?!拽着我就能当好官了么?”
柳溶月讪讪缩手,嘴角已掩不住地挑了起来。
过了盏茶时分,衙门班头吴旺带了几个皂吏匆匆赶来。
吴班头曾经在尚书府见过苏旭,此时一见,车上端坐的果然是那位玉树临风的相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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