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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正堂
苏夫人忐忑不安地坐在屋里六神无主。苏大人纵然屡历宦海,脸上也微微泛了蜡渣儿黄色。
他俩愁成这样儿,只为今天一早,苏夫人的陪嫁刘嬷嬷吞吞吐吐地从洞房回报:“回老爷夫人的话,大少爷醒倒是醒了。只是精神头儿,怎么看都不太对啊!大少爷瞧着痴痴呆呆的,连我这个自幼将他抱大的嬷嬷都不认识了!昨日的房……大概也没圆成……”
刘嬷嬷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绫交给苏夫人验看。
那雪色白绫原本应承接合卺之夜处子落红,如今皱皱巴巴、油腻满满不说,苏夫人略抖一抖,还掉下来不少点心渣儿!
苏夫人如何还能坐得住?她连忙扶了丫头要去新房瞧瞧到底如何!
苏尚书却一把将夫人拉住了:“夫人稍安。旭儿成亲,京城瞩目,家中须臾就有宾客来拜,越是此时,咱们越不可张皇失措。当今天子最恨怪力乱神之说。狐狸坟里掏出来聘礼就够古怪了,倘若再将昨天洞房雷劈失火,旭儿突然昏迷的蹊跷传出去,圣上必然更不待见咱家!依我说一动不如一静。你我且安坐这里,等着他们小夫妻来拜公婆才是礼数。”
说到这里,苏尚书很没底气地小声嘀咕:“有道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夫人!无论出了何事,你我都需沉着应付!切记切记!咱俩共勉!”
苏夫人极少听丈夫如此说话,吓得眼泪都要涌出。无奈苏夫人温柔婉顺,一生都听丈夫主张,苏尚书既然如此说了,她也只好强打精神端坐正堂,等着儿子媳妇前来敬茶请安。
如是老婆婆坐到日上三竿,才看见新媳妇姗姗来迟。
谁也没想到,新进门的少夫人可是个大方人儿!她一不茫然、二不羞涩,也不用丫鬟搀扶、也不用婆子引路,新媳妇信步走进公婆居住的正室,目光平淡扫过夫家诸人。
在场的丫头婆子齐齐暗挑大指:罢了!有道是扬头的老婆低头的汉,心眼儿特多不好办!少夫人如此挺胸抬头,定然泼辣厉害!
新娘子昂阔步大步流星,新郎官却是紧紧拽着“媳妇儿”的衣角才不至于让她落下。
柳溶月白活了一十八岁,今天才知道敢情“自己”能走这么快!她现在白瞎占个人高腿长的男儿身,无奈在这陌生府邸,她一不认识人、二不认识路,只好踉踉跄跄紧跟“老婆”亦步亦趋。
柳溶月一边儿走,一边儿愁眉苦脸地回忆昨日喜榻之上,叼着点心的女身苏旭是如何对她耳提面命。
他先是好言哄劝:“月儿,你是叫柳溶月对吧?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你我阴阳颠倒,此事大非吉祥,总需你我齐心协力才能拨乱反正。那么从今日起,你我和衷共济,同谋脱困,你说好不好?”
他后是图穷匕见:“既然你点头说好。那你就得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要你如何你就得如何。来!你现在对天誓,倘若违背我一字半句吩咐,立刻天打雷劈劈碎了你!”
他疾言:“凭什么?你还有脸问我凭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吗?什么?你没看见?就凭……对了!凭我二十五你十八!凭你是女流之辈我是苏探花!明天一早儿你就要去拜见父母亲眷,更有我的无数同僚、同年上门贺喜。你要如何应付?什么?实话实说?呵!你倒敢说,谁人敢信?”
他厉色:“哭什么哭?你委屈我还委屈呢!皇上最恨诡谲之事,你我如此阴阳颠倒,大非新朝祥瑞。只怕你话一出口,咱俩就让圣上当妖精绑起来烧了也说不定!哎?你哆嗦什么?现在才知道害怕吗?”
他吼她:“不许哭!”见她还是哭个不停,他翻老大白眼,随手从炕上抓出一块雪色白绫胡乱给她擦脸:“柳溶月!我告诉你,我苏旭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堂堂男儿大丈夫!你不许给我哭成这个没出息的熊样儿!你敢哭!你还哭!你不听话是不是?你要是再哭……我就一脖子吊死在房梁上,让你稀里糊涂变回来时成个孤魂野鬼!”
想到这里,柳溶月深深打了个寒颤,她不由自主地将那新娘子的衣角拉得更紧了些。她可不想这辈子都变不回来。柳溶月虽然只有十八岁,可她又不傻,如何看不出困在女身之内的苏旭也是慌得方寸已乱?只看苏旭那口蜜腹剑的样子,她便猜到他是怕她鸠占鹊巢贪了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柳溶月淡淡叹气:他不懂,她才不稀罕他那些功名前程。纵然命运多蹇,她还是想做小女子,想做柳溶月。因为只有做了柳溶月,她才能和温柔和蔼的彦玉表哥在一起……
她始终不信,彦玉表哥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哄她的瞎话!他说过要带她远走高飞,要与她天长地久。
于是,昨夜柳溶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苏旭:她听他的话不再哭闹了。她定然与他齐心协力将身子换回来。不过她思量再三,趁乱提了个条件:“苏旭,待你我各归本位,我们便和离吧。”
苏旭一愣:“为何?”
柳溶月慢慢地用白绫擦擦嘴巴、擤擤鼻子,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因为我是被逼嫁过来的!我压根儿就不想与你做夫妻!”
苏旭愣怔须臾,旋即点头答允,看样子他也并非多想与她做夫妻。
柳溶月大松口气:“如此甚好!现在你我同心协力,事成之后咱们一拍两散!”
既然说开了这些话,对面苏旭还是忧心忡忡的面相,柳溶月不禁好奇:“你又怎么了?”
眼见天边已有了些微曙色,苏旭简直心急如焚。
柳溶月其实不知道,只要身子能换回来,苏旭并不想强求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急的是这个谁也不认识的傻丫头如今占了自己的身子,明日拜见父母、酬酢宾客,怎么才能不出丑露乖被人耻笑?
思忖良久,苏旭一把将柳溶月拽了过来,对着她的耳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叮咛了一番。
柳溶月听了苏旭的嘱咐,顿时松了口气。她对当男人本来毫无头绪,如今有了苏旭的锦囊妙计,她正好照本宣科。
经此一事,柳溶月不禁有些佩服:苏旭还算有些急智么。
有道是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那夜他们胡乱眯了一会儿,便有丫鬟婆子恭请少爷少奶奶早早起身。
丫鬟诗素、歌玲本来要为大小姐盛装打扮、簪宝戴花,谁知道新娘子急赤白脸地严词拒绝。大小姐如此怪异的举止,让陪房丫头如坠云里雾里。无奈大小姐今日特别厉害,陪嫁丫鬟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倒是雷劈醒来的大少爷对朱红镶金的新郎袍服甚感新鲜。绾穿衣完毕,新郎官揽镜自照,居然“唷”了一声。新郎官喜滋滋前看后看,脱口而出:“谁能想到,你……额,我生得居然这等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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