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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时沉默下来,窗外传来更鼓之声,应生道:“我要回去了,你何时走?”阿宝道:“我不知道能去哪里。”应生皱眉,片刻后道:“过两日我寻个宅子,你便留在这里等公子回来吧。他那般聪明,定有办法。”阿宝本就没有可去之处,自然求之不得。
五日后,应生果然在城南找了一座僻静的小院,阿宝住了进去,院落虽小,只有三间瓦舍,但胜在人少幽静,阿宝的身份不会轻易暴露。此后,阿宝便平心静气地留在院中,鲜少出门,应生隔三岔五便来一趟,两人说笑玩闹,日子过得很快。
如此过了四个月,已是腊月时分,家家户户洒扫除尘,置办年货,应生想是府中事务繁忙,来小院的时间逐渐少了,阿宝大多一人闷在院中。
这一日,阿宝吃过晚饭,关好门窗准备歇息,便听有人敲门。她走到院门处轻声问道:“谁?”门外传来应生的声音:“是我!”阿宝忙将门打开让他进来,说道:“怎么这时候来了?”应生回身关上院门,压着嗓音道:“公子要回来了!”阿宝一愣,继而大喜道:“真的?”应生笑道:“今日县令来找主上,拿着官府的邸报,十日前大军在云中与北狄决战,大败北狄,公子与你三哥立了头功,大将军为他们请赏,不日便要回朝!”
阿宝激动不已,连声问道:“卢大哥可有受伤?他几时能回来?你能联系到他吗?”应生一一答道:“邸报上未曾提到,应该没有受伤。何时回来尚不知道。我现在联系不上。”阿宝有些失望,应生笑道:“你急什么,公子总是要回家的,你在这里等着就是了。”阿宝摇头道:“他一回到京城,便会知道我的事,定会去江陵找我。待到了江陵发现我不在那里,肯定又要四处寻我,岂会回来这里。”应生想了想,知她说的有理,不由苦着脸道:“主上最近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看得我甚严。今日若不是他要陪县令,我还溜不出来,怎么给公子送信?”
二人站在院中一筹莫展,此时院外又有人扣门,两人都吓了一跳,对望了一眼,噤声不语。敲门声却未曾停下,“笃”、“笃”,一声声在黑夜里异常刺耳。阿宝一阵胆寒,往应生身后缩了缩,便听门外有人唤道:“应生,开门!”
阿宝颇为诧异,看着应生小声问道:“找你的?”却见应生脸色刹白,忧虑地看了她一眼,慢慢走到门边将门打开。阿宝就着屋中溢出的烛光,看清门外站着一名清俊的中年男子,四十余岁年纪,与卢缙有六七分相像,心下了然,耳边果然听见应生低声叫道:“主上!”
来人便是卢缙的父亲卢栩,他缓步走了进来,看着阿宝道:“袁姑娘远道而来,家仆失礼,怠慢之处,还望海涵!”阿宝毫无准备,初次见他,竟不知如何应对,讷讷不能言。心中已知他对自己的婚事多方阻拦,不免有些怨忿。
卢栩打量了一番,对阿宝道:“夜深风寒,袁姑娘请到屋中歇息。”又对应生道:“你在外面守着,回去再算你的事!”应生忙恭身应下,果真站在院中。卢栩与阿宝进了屋,阿宝将烛火挑得更亮些,见卢栩已坐了下来,忙倒了杯茶水,放在卢栩手边,也怯怯地坐了下来。
卢栩微微一笑道:“姑娘何时来的?”阿宝不会撒谎,如实说了,卢栩道:“卢某罪过!竟然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姑娘因何而来?”阿宝语塞,半晌没有回答。卢栩又道:“听闻丞相千金已嫁给了江陵季泓,不知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四十六、高抬贵手
阿宝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哪里还能回答,卢栩看了看她,说道:“姑娘不管因何而来,都请回去吧。”阿宝猛抬起头道:“您为何不让我和卢大哥在一起?”卢栩一愣,继而说道:“你已是季泓的夫人,如何能与我儿在一起。”阿宝盯着他道:“卢大哥早就写信跟您说了我们的事,您为何迟迟不回话?便是不同意,也该告诉他!”
卢栩微笑道:“缙儿的性子我最了解,我若直接说不同意,他为了你怕是会违逆我,私下便与你成亲。”阿宝想起卢缙确实说过即使父亲不同意,也要娶自己的话。卢栩又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必不愿委屈了你,我若一直不回话,他就会心存希望,总想说服我为你争个认同,你们的事也就要拖上一拖,如此就尚有挽救的机会。”他看了阿宝一眼道:“果不其然,你被嫁给了季泓,与他再不能有牵扯。”
阿宝恍然大悟,气道:“你……你为何要这么做?卢大哥是你的亲儿子,你为什么不愿意他快活?”卢栩悠悠地道:“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才不能让他娶你。”见阿宝正不解地望着他,长叹了口气道:“罢了,今日就全告诉你,也好让你死心。”
他起身关上房门,重又坐下说道:“缙儿给我的第一封信我确实收到了。”阿宝心道:“第一封?莫非就是爹爹许婚后卢大哥写回家的那封信?”卢栩自顾说道:“我当时是有些气缙儿私定婚姻,置父母之命于不顾,但一番权衡后,还是决定成全你们。一则缙儿自幼便乖巧懂事,从未忤逆过我,也未提过任何要求,他能这么做,想必是真心喜欢你;二则娶了你,便是与袁谢两家都攀上了亲,对缙儿的仕途大有助力,也能抬高卢氏的地位。”
阿宝道:“你既然同意,为何迟迟不给卢大哥回信?”卢栩道:“我正准备回信,家中来了一个人,他说有一位贵人让他转告我,莫要答应你二人的婚事,否则卢氏将有灭顶之灾。”阿宝道:“贵人?是谁?卢大哥与我成亲怎会有灭顶之灾!”卢栩看着她道:“此人绝非妄言,这位贵人便是撼动不了袁谢,整治卢氏却是不废吹灰之力。”
阿宝隐隐有些明白,颤声问道:“可是苏……皇帝?”卢栩点头道:“看来你也不是全不知情。他那时仍是信王,卢家虽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却如何能与皇家相争,我虽有心成全你们,奈何天命难违。再后来,信王登基,你二人便更无可能了。”
阿宝这才明白,自己与卢缙无缘,明里暗里作梗的都是苏煦。卢栩看着她道:“袁姑娘,我不知袁丞相因何原因不让你入宫,但你已嫁给了季家,就不应再来寻我儿。”阿宝忙辩解道:“我和季泓还未拜堂!”卢栩摆摆手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儿初入官场,虽在战场上立了些功劳,如何能与季家相抗?更何况这后面还有皇上。你若真心待我儿,便请离开他吧!”
阿宝连忙摇头道:“季泓并不愿意娶我,就是他放我走的!”卢栩一愣,见阿宝神情焦急不似作伪,心中虽不解,仍是说道:“便是没有季家,还有皇上!你想让缙儿为了你性命不保吗?”阿宝急道:“苏煦对我只是一时之意,久了自然会忘掉!”卢栩道:“他或许会忘了你,却不会忘了谁曾同他做对。”
阿宝沉默下来,卢栩道:“你既然已决定嫁给季泓,便不该再跑出来,更不该来找缙儿。还请离开吧!”阿宝仍是不说话,卢栩看了她片刻,突然起身,跪倒在她脚边。阿宝惊得连连后退,忙要扶起他,却听他说道:“袁姑娘,你有袁丞相与谢家相护,便是闯出天大的祸事,也能化险为夷,缙儿却不能。一旦天子动怒,不止缙儿,卢氏满门都将不保,请你高抬贵手,莫要再纠缠下去了!”
阿宝僵在那里,卢栩这一跪,已是彻底断了她与卢缙的可能,世上哪有公爹跪儿媳之理,便是二人能在一起,阿宝要如何面对卢栩?又岂能被卢氏家族所容!
两人便这样一站一跪,过了良久,阿宝弯腰扶起卢栩,滴滴热泪滚落在衣襟之上,口中说道:“您放心,我不会再找卢大哥了……我明日就走……”卢栩深深看她一眼,躬身道:“多谢姑娘!”转身离去。院中应生正要跟上,余光看见阿宝泪流满面,惊得停下脚步,正要进屋询问,卢栩已在院外沉声唤道:“还不走!”应生不敢违抗,担忧地看了阿宝一眼,慢慢地出了院门。
待二人走远,阿宝关上院门,缓缓回到房中,愣愣地坐在桌边。门外寒风阵阵涌进屋内,她竟毫无察觉,直到蜡烛燃尽,房中一片漆黑,她才起身关上房门,走到床边躺下,闭上双眼,任泪水汹涌而出。
应生担心阿宝,次日一早便要寻机偷偷溜出府,却被卢栩唤了去。他忐忑地来到堂前,卢栩面色沉静地坐在上首,指着一个包裹对他说道:“你去将这些送给袁姑娘,速去速回。”应生应下接过,只觉入手沉甸甸的,不由暗暗奇怪。
他不及细想,急忙来到阿宝的小院,抬手便要敲门,却见院门虚虚掩着,心中一凛,推开院门快步走了进去,阿宝常住的那间屋子门户大开,空无一人。他心中大急,高声叫道:“阿宝!阿宝!”又跑到另外两间屋子寻找,哪里有阿宝的踪影。此时才明白,定是昨夜卢栩同阿宝说了什么,令她不告而别,忽然想起手中的包裹,打开一看,果真是些金银之物。他愣了一会儿,冲出院门,一路寻找,可是哪里还能找到,只得回府向卢栩禀报。
卢栩听了,沉默半晌才吩咐道:“此事休要向公子提起。”应生低下头,卢栩看着他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应当清楚,若当真为你家公子好,便只字都不可提起。她既然自己走了,便是想通了,以后再不会纠缠缙儿,久而久之,缙儿也会淡了。”
阿宝天刚亮便出了城,也不辨方向,漫无目的地催马前行。从季家出逃时,她是满怀着希望,总认为躲过这一阵子便能与卢缙在一起了。此刻才真正感到绝望,与卢缙已是再无半点可能,京城不能回去,季家也不能去,没有前路没有目标,心中凄苦不已。
她浑浑噩噩地往南走了十来天,这日在路边茶肆歇脚,身旁桌边坐了祖孙二人,老人白发苍苍,正在照顾孩子吃干粮。阿宝看了看她们,忽然想道:“我到庐江去看看外婆,她知道我不见了,定然万分着急。”于是起身付过茶钱,牵了马往西北而去。
阿宝沿江而行,在秣陵渡了江,稍稍往西行了半日便到了乌江,她当日与卢缙在这里相遇,结伴而行,此后随他远赴高阳,危城之中相知相爱,如今想起已恍如隔世。她仰起头,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催动马儿,向着庐江奔去。
又走了七八日,终于到了庐江境内,阿宝自幼在此长大,十分熟悉,当下放慢速度慢慢往谢府而来。庐江实际已是谢家的封地,谢氏族人众多,她恐被人发现,仍是男装打扮,路上果然碰到不少谢家之人,幸而都未认出她。
来到谢府附近,她又犹豫了起来,心道:“外婆见到了我,会不会马上把我送到季家?季泓定然不会放过我。”她想了想,决定偷偷去看看外婆便走。她不敢走正门,绕着谢府转了两圈,突然想起幼时随谢遥溜出去玩,因年纪小翻不上围墙,谢遥便让人在院墙下挖了个洞,让她爬着进出。她凭着记忆,果真找到了那个洞,洞口已被藤蔓枯枝覆盖。她将马牵得远远的拴住,走到洞口处,见四下无人,弯下腰钻了进去。
墙内便是花园,谢遥当日选在这里挖洞,也是因为内外皆是树藤,不易发现。谢家门规甚严,子弟戒骄戒奢,府中仆从也远比不上其他世家,此时已是傍晚,园内空无一人,阿宝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后院,闪身进了自己当年的房间。房内一切未变,连她绣了一半的香囊都还在妆台上。她在外奔波数月,颠沛流离,此刻只觉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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