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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1页）

他手里抓着把瓜子，人歪歪扭扭地倚在门框边，就开始胡说八道：“怎么没有龙？我小时候跟我奶奶下地干活，亲眼见过一条金黄色的龙，嗖一下从天上飞过，那尾巴大得吓人，能扇动风来。可惜那时候没有相机嘛，不然早拍下来了。”

旁人打趣他：“李卫国你还下过地啊？那可真看不出，我可听桂兰嫂子说，你去菜市场连个茼蒿和鸡毛菜都分不清。”

“怎么没下过地？我们这一辈不都下过地吗？我小时候还被蚂蟥咬过呢，手指那么大钻小腿肉里，得用火烤才能烤掉。”

“哎大过年的，你提那东西干嘛，我起鸡皮疙瘩了。”

“这不你们说我没下过地吗？”

李卫国咧嘴一笑，露出那口稀疏又污黄的牙，松垮的双眼皮下，包阖的是一双目光浑浊的眼珠，这时正带着几分狡黠光彩，颇有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继续往别的话题去。

孩子们东一伙西一伙，兜里藏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没有燃尽的鞭炮，个为一伙，埋伏着，趁着路人走过，紧急扔一个到垃圾桶里，然后便听见砰一声，随着鞭炮响起的，还有大人的叫骂声。

“臭小孩吓我一大跳，作死啊！”

宁安巷长大的小孩可不怕骂，冲人做个鬼脸就一窝蜂笑着跑散了。

钟似薇约着她在宁安巷结交的朋友庄可欣逛了回街，自从母亲查出肾衰竭，她就没怎么舒颜笑过，大过年的，没人想把气氛搞得悲苦兮兮，于是田苒卖力赶她出了门去，从抽屉底掏出几张钱，嘱咐她务必要买两身新衣裳回来。

少女们聚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她没舍得动那些钱，就只给妈妈买了双新鞋，路过饰品店的时候，庄可欣相中了一对草莓耳钉，小小的，鲜活的，戴在耳垂上很显俏皮。自己试戴过，也叫钟似薇试戴一遍，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叫店员拿了两对。

“一对给你，一对给我，庆祝我们的友谊又长了一岁。”

钟似薇想拒绝，却被庄可欣掩住了话头：“似薇，十几块钱的东西，你还要和我客气吗？”

于是只好收下，也不用包起，直接戴上就走，青春正盛的女大学生，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眉不描亦翠，唇不点亦红，一双眸子清亮清亮，像刚下过雨的远山。

两个人手牵手回家，在巷子口遇到了纪春山。

他正半蹲在地上，给一群五、六岁小小孩演示喷发实验，一颗小小的薄荷糖扔进可乐里，可乐立马喷涌出来，小孩惊喜得哇哇大叫，一个个拽住他的衣角问怎么做到的。

纪春山以食指压唇，做了个“嘘”的动作，摸了摸其中一个小孩的头道：“哥哥今天还有事，改天跟你们慢慢说。”

随即大步走向钟似薇。

站一旁的庄可欣挑挑眉，捏着嗓子说：“你的‘春山哥哥’来了，我先回来咯！”

钟似薇刚想说话，庄可欣就一溜烟跑开了，她可不要做电灯泡。

“买什么了？”纪春山指着钟似薇手里的购物袋问。

“给妈妈买了双鞋。”

“自己没买？”

“我的够穿了。”

纪春山蹙了蹙眉，很快又看到她的耳钉：“这个，挺好看的。”

钟似薇被他的目光扫得耳垂发烫，眼神飘忽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你在这干嘛呢？”

“闲着没事，逗逗小孩。”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前，刚过完年初七，地面被一层厚厚的炮仗纸覆盖，人走在上面，倒有几分走红毯的感觉。

“图书馆今天开了，等下要不要一起去？”纪春山又问。

他的整个青春期其实都很无趣，除了看书学习，就只有打游戏一样消遣，不喜欢交际，也不喜欢人，所剩的一点时间全留给眼前的少女了。

“好啊，上次你推荐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还差一点，正好去看完。”钟似薇掏出钥匙拧开门锁，侧着身向纪春山：“等等，我把鞋子拿给妈妈，一会再去找你。”

少年微微一笑，目送她进去。

门半掩着，那只叫阿呆的狗见人回来，忽然在屋里一阵狂吠，饶是只闻其声，还是让纪春山胆颤心惊。

“春山哥哥，你快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凄厉的叫声。

那声音又急又促，像一只尖利的爪，猛地揪紧纪春山的心脏。纪春山大步冲了进去。

只见里间卧室里，田苒晕倒在地，额头磕到了一旁的边柜，正渗出鲜红的血迹来。

钟似薇抬头看向纪春山，眼底是深深的无助和恐惧。

纪春山的神情也没好多少，瞳孔因为紧张而剧烈收缩，不过幸在反应得快，当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120，这是短短半个月间，他们打的第二通急救电话。

后来的五年里，钟似薇在许多个不眠深夜里回味这些年的点滴，总要感叹命运是最残忍的编剧，但凡不是这剧本过于跌宕坎坷，都不至于叫人如此入戏，念念难忘。

在血与泪里共过患难的两个人，早将血和肉黏合到一起，还怎么生生拆离？

纪春山挂了电话，走上前去蹲下身，扶住钟似薇的肩头叮嘱道：“似薇，别慌，你听我说，田阿姨这种情况我们没法判断能不能擅自挪动，所以你先不要动，救护车马上就来，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回趟家，很快……”

随即他跑了出去，那条叫阿呆的狗在他身后呜咽了两声，又回过身向卧室，安安静静地趴在钟似薇脚边，用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打量正在哭泣的女主人。

很快，纪春山又跑了回来，伴随脚步声一同到来的，是身后俞美莲的叫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