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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抿抿嘴唇,终究忍不住只说了:“那现如今,大哥哥眼睁睁的看着荣国府在做错事,走错路,为何却不说一说?”
宁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笑道:“你原来是在说这个?那做什么拿琮儿打比方?琮儿是我认下来的弟弟,是咱们父亲带过来的儿子,我自然是管的了他的。可是荣国府和我是什么关系?他们做错事,我如何去管?”
迎春咬着嘴唇,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大哥哥既然认了爹爹,认了琏二哥,又认了我和琮儿,便不能认老太太,认其他姐妹了么?”她知道二房和自家的龌龊,因此提都未提一句。
宁珊冷哼一声:“你也不是没见过你家那个老太太对我是个什么态度?我做什么上赶着去给自己请一个祖宗回来供着?”
迎春急忙辩解道:“不用像我和琮儿那般尊着敬着,只是偶尔也提醒她老人家两句,起码别让她任性的走上死路,这也是按在爹爹和琏二哥的面子上罢。毕竟,大哥哥你虽然过继给了宁家,可爹爹和琏二哥还算是荣国府的人呢。若是荣国府糟了难,他二人如何能独善其身?”
宁珊笑着摸摸迎春的头:“你能想到这一步,可见这一年来我没有白教你。那我现在就再教你一回,你们荣国府是传统老牌势力,太上皇心腹的四王八公一系,只要太上皇还在,任他们怎么作,也不过是丢官去爵,降位平头百姓罢了。若是再仁慈一点儿,说不定连家产都能留下,到时候回去金陵做个富家翁也不难。”
迎春听了,略略放下心来。“能保住性命便好。”至于权势,她虽然也知道那是好东西,但往往也是惹祸的由头,看他爹过去和现在都是无权无势的,不是也过的滋润?
宁珊看着迎春脸色变幻,十分有趣,不由得继续逗她道:“不过荣国府那一家子视权财如命,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会觉得生不如死也说不定呢!”
迎春绽开笑颜:“不是还有大哥哥在么?横竖咱们爹爹,琏二哥,我和琮儿都靠着大哥哥呢,其他人,我也无暇理会了。顶多是能帮把手就拉一把,帮不上也就算了。升米恩,斗米仇,这道理我还是懂的。”她不会去劝说宁珊帮助荣国府,那一家子从来都不知感恩为何物,任何人帮他们都觉得是应该应份,甚至还要倒过来感谢他们给了出力的机会的。远的不说,单看林家、薛家被坑进去多少家产就一清二楚了。便是用了这两家姑娘的嫁妆,老太太和二婶子也达不成协议要娶她们进门呢,两人各执一词,又不约而同的妄想再选更高出身的闺秀。统共一个贾宝玉,还要卖几次才算够本?让迎春来说,宝姐姐和林妹妹不管哪一个配给他都算委屈了。毕竟,二叔贾政一家子已经是彻头彻尾的白身了,林妹妹是三品大员的遗孤,宝姐姐是皇商世家的千金,哪一个不比白身无职无功名的贾宝玉强十分?
迎春原本不讨厌贾宝玉的,这个弟弟虽然不爱学习,又不懂礼数喜欢混在姐妹堆里,但人是难得的温和的,对姐妹们也是一再做小伏低,之所以这么生气,乃是上一回庆祝东府珍大哥加官进爵的酒席上,贾宝玉一脸漠然不屑的评论了一句“国贼禄蠹”,这可把迎春给气着了。如今家里做着官的一共就两人,她大哥哥宁珊,和她二哥贾琏,两个人都被贾宝玉一句话给骂进去了,饶是迎春再怎么温柔好脾气,也不代表就没脾气。趁着当时史太君不在,当场就给怼了回去:“若是在朝为官的人都是国贼禄蠹,那咱们家老祖宗算什么?老太爷又算什么?便是二叔,几个月之前也是你口中的‘国贼禄蠹’呢!现在咱们吃的酒席,也是‘国贼禄蠹’的珍大哥摆下的,你既然瞧不起‘国贼禄蠹’,何必还坐在这里吃喝听戏?”
一番话不能说的贾宝玉面红耳赤,便是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等也全听的愣住了。贾宝玉这套“国贼禄蠹”的理论说了有些年头了,大家虽然都不爱听,可也没谁去纠正他,却不料,一向最温和不爱生事的迎春第一个出头将他责骂一番。虽然说迎春年长,又是大房的姑娘,责备二房的弟弟属于常情,但是在荣国府,众人都习惯了一切以贾宝玉为中心,只会捧着他、顺着他,哪里有人这样指责过他?一时间,满桌子的人都沉默无言,惊诧的看着迎春,迎春则硬气的一甩帕子,拉起惜春到宁国府去了。她爹也来给珍大哥撑场面了,她要回家,需的去说一声。至于带上惜春,纯粹是怕她走了,别人会迁怒到这个跟她最要好的小妹妹头上。
迎春至今想起这件事还兀自生气,甚至打定主意,下一次回荣国府请安,问候完了便走,一刻也不多留。她现在可不愿意再陪着宝玉玩了,她是“国贼禄蠹”的妹子,没得去“玷污”了天真干净的纯洁弟弟。
迎春不知道的是,那天她出完气走人,席上一片安静,却并没有人劝慰宝玉。薛宝钗和贾探春都是深恨自己没有生为男儿身,不能去出人头地做一番事业的,因此早就不爱听贾宝玉那一套不学无术的理论了;林黛玉其父生前为正三品巡盐御史,十年寒窗,探花入仕,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根本听不得别人说她爹爹半点不好,若不是因为寄人篱下,不敢跟史太君娇宠的贾宝玉翻脸,她在第一次听到这番理论的时候就不想搭理她了,今儿二姐姐义正辞严一番痛斥,她听了只有在心里拍手叫好的,早该有人管管贾宝玉了;至于史湘云,她是一门双侯出身,家里天天盼着做官,盼着仕途键起,别的不说,但是有了实缺儿,家里经济宽裕了,她就可以少做不少女红了,单看这一优点,她也乐意两个叔叔都能补上实缺儿的,只是她一向以为贾宝玉疯疯傻傻,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话,从未放在心上罢了。今日被迎春一说,才发觉似乎确有不对之处,因此,也未出言安慰宝玉。
贾宝玉自己又羞又气涨了个满脸通红,又不见有人上前哄他,自觉没趣,推开桌子跑掉了。薛宝钗想喊却没喊住,不由担心道:“二丫头说话也太尖刻了些,就怕让老太太等人知道了,要罚她呢。”
林黛玉却不以为然道:“宝玉是不会私下里告状的,现在厅上就我们几个人,谁去说?”为了贾宝玉能混进姐妹群中恣意玩笑,史太君特意吩咐丫鬟们都在外间伺候的,因此没人听到里面说了些什么,虽然先见着迎春怒气冲冲拉着惜春走了,又有宝玉涨红着脸奔出去,但没听到屋中传唤,丫鬟们也都没敢进去,只有贾宝玉的大丫鬟名唤袭人者,十分担心宝玉,跟着追了上去,却终究不如男孩儿脚力健壮,跑的不快,没有追到,找了半天却见他回房里面朝床里躺着了,叫他也不会应,仿佛睡着了一半,遂悻悻的替他掩上被子,又打发小丫头去告诉姑娘们不必再等,自己则坐到外间一边做针线,一边留心听着宝玉唤人。
薛宝钗等人在厅中坐了半日,果然听到袭人派人来说贾宝玉回房去睡觉了,没有跑到史太君、王夫人等处撒娇卖痴,心中都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林黛玉“嗤儿”的笑了一声,道:“他果然也就还有这些好处吧。”若是真去告了状,二舅舅非狠狠收拾他不可,老太太必然要拦着,到时一定要闹腾的大发了。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是不是贾宝玉的错,最后都一定是众人哄着他,去找别人的茬儿。这种戏份,看一次两次只觉惊慌,看的多了,就无聊了。
第48章所谓帝王
两次家宴都闹得不欢而散,姑娘们一个个也觉无趣,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也没有再张罗小聚。迎春回府请安每次也都是匆匆来,忙忙走,避免跟贾宝玉撞见,再想起当初那一节来。虽然说如今有人撑腰了的迎春姑娘并不太在乎荣国府的掌权人如何对她,但是能少挨一回骂,自然是避开的好。幸好贾宝玉还有个不背后告状的好处,那日被迎春毫不留情的骂完,只自己哭了一场,又遗憾了一回又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钻进了经济仕途的圈子,没得要从珍珠变成鱼眼珠了。如此自我高洁了一回,又写了几首讽刺诗便忘到脑后去了。
荣国府里修建省亲园子正值关键时刻,他们家的贵人一遭升位为嫔,主动乐意借银子的人家便多了不少。保龄侯史鼐家缩紧腰带挤出了五万两,王子腾在任上也派人借了十万两,倒是没忘记要欠条,还有薛家,更是王夫人要多少给多少,便连贾珍都有些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元春到底为什么又晋了位,生怕她得宠以后会吹枕边风报复宁国府,便干脆利落的送出了会芳园的地契,表示这块园子就是他们家献给娘娘的了,以后省亲完了也不要了,但是实际的银钱是一两没出的。打的主意是要既遵从宁珊的要求,务必别惹恼了这位有大能耐的兄弟,另一方面也不得罪荣国府太多,起码别让宫里那位有理由记恨他们就得了。又是一个喜欢下注双押的墙头草,宁荣两府的赌品的确一般的烂,却毫无自知之明。
没有自知之明的贾珍跑来找宁珊,他如今升了爵,尝到了跟着宁珊的甜头,便越发得寸进尺的想弄个有实权的官来做一做。他倒是没开口要大官,只说自己想干点儿实事,毕竟龙禁尉那种摆设,要不是宁珊出主意,十年也不见得能得到一回露面的机会,他也不能一直坐在家里等着赈灾去运银米,便想着是不是能像贾琏那样,在六部里弄个小官,五六品都没关系,他豁出去当个主事慢慢往上爬。
宁珊无语的看着眼前一脸讨好的贾珍,想不通他怎么就认为他有本事去左右官员任免,贾赦和贾琏能得到官职是时机赶得巧,第一个归还了国库的银子,外加贾政被罢职,他俩才得到两个小官的,如今贾赦那个兵部员外郎有跟没有差不多,成天在衙门里喝茶看邸报,只要没有战事,他就一辈子也升不上去,熬资历都轮不到他。而一旦有了战事,他肯定第一个称病回家,贾赦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物,和平时期他还敢出面折腾折腾,一旦真有大事,他保证第一个躲起来,以不碍事为最高原则。
贾琏在户部倒是混的不错,但这是得益于他本人长于外交,又会察言观色,外加在数字方面是真的很有天赋,如今已经从六品主事升到了从五品员外郎了,据他说,户部里那些郎中们都把自己负责的账本子扔给他去算,每天累得只想回家睡觉,连抱老婆的兴致都没有了。王熙凤固然有些不满,但总强过他精力旺盛出去四处风流,便也忍下了。
贾珍盼着宁珊能再提携他一把,不求高,跟贾赦似的,能混进衙门里坐着就成。
宁珊想了半天,建议道:“要不,我再把贾蓉、贾蔷两个送回京营去练练,你也跟着?”
贾珍犹豫了,贾蓉、贾蔷两个在京营□□练成什么样子他是亲眼见到了的,两个年轻的大小伙子都被折腾的那么惨,他这个中年人还是别去掺合了,免得折腾碎了骨头。于是,舔着脸赔笑道:“宁兄弟这主意固然是好,只怕我一点儿基础没有,去了没得碍着别人的事儿。”真要是非训练不可,他宁可去龙禁尉里训练,起码自己还顶着个副统领的头衔,应该不会太惨。
宁珊也想到了他那个龙禁尉,觉得在那里给他找点儿事做也是好的,便对他道:“你不如给皇上上个折子,就说龙禁尉松散已久,不成体统,应该拉出去训练训练,便是将来撑门面呢,起码不能比銮仪卫差。”
銮仪卫就是给皇家抬轿、打旗、举扇子的开道先锋,跟龙禁尉一样是勋贵子弟充门面的好去处,而且比起十年不见圣颜一面的龙禁尉,銮仪卫可能出场的次数要更多一些,比如皇上要去祭天、过年要去祭祖、再比如太上皇要去视察自己陵寝之类的时候,都需要銮仪卫。宁珊想的是让贾珍自己去想主意把龙禁尉和銮仪卫编到一起,两下里掺合着,銮仪卫能少做点儿事儿,龙禁尉也能有点儿活儿干,应该是两相得宜的。
贾珍脑子不慢,宁珊一说,他也想清楚了,当即拱手感谢,匆忙回家写折子去了。他如今是二等男,大朝会上也可以递折子了,只不过他得好好想想,这封折子是直接递给皇上好,还是迂回一下递给太上皇好。要说这种一家两个主子的情况就是麻烦,讨好了这个就必然要得罪那个,像他们宁国府,就是他贾珍的一言堂,多舒坦。这么想着,贾珍不由有些同情龙椅上的那一位了,深觉他如今的日子还不如他贾珍过的惬意呢。
被京中久负盛名的大纨绔给同情了,皇上若是知道,不晓得会有怎样的心情。不过太上皇倒是被贾珍的建议给取悦了,特别是瞧着皇上不虞的脸色,太上皇的心情更加美好。
那日,听了宁珊的建议,贾珍回去想了好几天,终究还是放弃了用自己那狗屁不通的文笔亲手写折子,而是拐了个弯,寻到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跟前,通过他去试探太上皇的反应。
太上皇很享受一切把他放在皇上前面的状况,特别是收了贾珍一千两孝敬的戴权话又说的十分漂亮:“贾男爵特地跟奴才说了,他知道自己得以升爵全是圣人看在祖辈功劳的份儿上赏赐的,他不得进宫亲口谢恩,便叫奴才一定转告圣人,他在家中给您磕头了。又说可恨自己无能,无法替圣人效力,既不能征战沙场,又不能守卫京师,不过是尽一尽自己的本分和忠心,给圣人做点儿微末小事就知足了。奴才觉得,贾男爵提议将龙禁尉练出来这个主意不错,想一想,届时,皇上那里只有銮仪卫,可圣人您却是前有銮仪卫开道,后有龙禁尉押尾,风光更盛,岂不美哉!”
太上皇拈着胡须,理所当然的道:“本来就该如此,寡人出行,怎么能给儿皇帝一样?这个老四,就是个不孝的,几时能想起寡人来?生了他出来又养大竟是白费力气,到头来还不如当年老臣家的子孙有孝心。你去传话,就说寡人要诏龙禁尉轮流入宫伺候,也省的那小家子气的成日里抱怨白养着几百个人却派不上用场。”戴权麻利的跪地听了口谕,恭维了一番之后自去传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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