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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恁都是掂枪的人,我要不让恁喝汤,
那不是‘老鼠日猫——找死’。”李孬蛋满足了白宝钧小小的要求,他爷俩跟着白宝钧去到鼓楼街的王大昌茶庄,喝了几杯今年的新茶“清香雪”之后,各自离开。白宝钧去哪儿,他就是不说李家父子也知,估计是离开了祥符城。临走之前,白宝钧对李家爷俩说,让他们要有个思想准备,共产党很快就会拿下祥符城,尤其是跟着艾三干的李孬蛋,小小年纪,要尽早把后路想好,最好是不要再穿国军那套军装,别让家里人操心,还是跟着他爹支汤锅保把。
就在李孬蛋放了白宝钧之后冇两天,祥符城外的炮声再次响起,这一回的炮声要比前几回炮声响得多,整个祥符城都在炮声中抖动,炮声的方向是在南边。
一早,去朱仙镇办事儿回来的石老闷,来李慈民汤锅喝汤时说,说夜个他在朱仙镇已经瞅见了共产党的先头部队。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估计要不了一两天时间,共产党就会打进祥符城,到时候,李慈民支在黑墨胡同口跟儿的汤锅,恐怕就要支不成了。
李慈民斜愣着眼瞅着石老闷,满脸不在乎地:“为啥支不成?那年老日打进祥符城的时候,咱不是该弄啥还弄啥嘛。”
石老闷:“你听听这炮声,别发迷了。”
李慈民:“咋啦?咱小老百姓,支口汤锅碍谁的蛋疼了?不管是谁,都得喝汤。”
石老闷:“不一码事。共产党是中国人,就是不懂汤,他懂人。”
李慈民:“懂人?啥意思啊?”
石老闷:“啥意思那还用问吗?恁家孬蛋是弄啥的?明白了吧。”
李慈民:“俺儿是国军不假,总不能摊为俺儿是国军,他爹就不能支汤锅吧,祥符城里在国军供事的人多呢,又不像章兴旺那样,跟老日勾结,是汉奸,俺儿一小点儿就打日本人,咋?他爹就不能支口汤锅了吗?”
石老闷:“我的意思是,中国人跟老外不一样,中国人更把中国人的底。”
李慈民:“把底就把底呗,谁吃几个馍喝几碗汤那也是有数的。俺儿跟着艾三混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那有啥,裹不着大惊小怪的。大不了我让俺儿把国军的布衫一脱,解放军进了城,我就让俺儿跟着我一起支汤锅,日子照样过,冇啥大不了的。”
石老闷:“依我看,恁儿那身国军布衫,要脱早点脱,别等到解放军进城之后再脱。”
李慈民冇再吱声,手里盛汤的木勺子在汤锅里慢慢游逛着。其实,石老闷这番话的意思,夜个晚上他已经跟他儿说起了,孬蛋的意思是,要等艾三的决定,艾三不发话,谁也当不了家。别看孬蛋岁数不大,某些方面跟艾三可像,孬归孬,却很讲义气。孬蛋说,目前的艾三也处在矛盾之中,知道共产党来了自己会是个啥样处境,不会有好果子吃,但艾三的何去何从,要由艾大大来决定,艾大大不愿意离开祥符的话,艾三也就走不了。用艾三的话说,走与不走各有利弊,走了可以暂时保命,但前途莫测;不走,危机四伏,但心里踏实,毕竟守着老娘和一座熟悉的城。
李慈民决定,晚上等儿子回家后仔细再商量一下,共产党要得天下的劲头已经势不可挡,不能把自己的命运跟艾三绑在一起,孬蛋跟艾三可不一样。别看他穿着一身支支棱棱的国军军装,咋说还是个乳臭未干、处世不深的小蛋罩,在国军里也挂不上个号,进退的余地很大,除了清平南北街上的人之外,冇几个人知他是国军。用艾三的话说,孬蛋虽然端着国军的饭碗,身份还属于编外,也就是说,别看穿了身国军布衫耀武扬威的样子,军统的花名册里冇李孬蛋的名字。想到这儿,李慈民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许多。
别说,自打听见城外解放军的炮声,汤锅的生意确实冇以前好了,除了那些铁杆儿认锅的喝家,每天照常来喝汤,走过路过的散客确实减少了许多。每章儿汤锅收摊儿都是在晌午头过罢,眼望儿不到晌午头基本上就冇啥喝家了,尤其是信昌银号的那些喝家,自打银号挂牌盘账以后,也见不着他们的人影。这条以往白天可热闹的黑墨胡同,突然变得冷清,只是偶尔能听到胡同深处传来储户撂出的高腔:“啥时候能盘点完啊?”每当听到储户撂着高腔的询问,李慈民都会用一种认命的表情默默地摇头,心里在说:“搉死人不偿命吧,解放军啥时候进城,啥时候就盘点完了……”
石老闷喝罢汤走了以后,李慈民摊为心里有事儿,也不想等到过罢晌午头再收摊儿,于是就开始收摊儿,他把锅里剩余的汤分给了一群衣衫褴褛、守候在摊儿旁边的叫花子,把桌凳摞在路边的棚檐下,用铁链子套牢锁住后,挑着俩空木桶回家了。
心神不定的李慈民回到家,一直等到吃罢晚饭,也冇等到儿子孬蛋回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这时,南边又响起隆隆的炮声,这炮声让李慈民有点惶惶不安。他压自家的房子里走出来,站在当街瞅着南边那随着一阵阵爆炸声泛红的夜空,他不由得为儿子担起了心,与此同时他也下定决心,等儿子孬蛋回来,不管愿不愿意,他都要让儿子脱掉那身国军军服,从今往后安安生生过平头百姓的日子,就凭自己手里有独一份的印度胡椒,别管祥符城又变成谁的天下,支起口汤锅就饿不死人。想到这里,李慈民的心似乎又放宽了许多。
可是,整整等了一晚上,儿子李孬蛋也冇回家。这一夜,李慈民两口子在床上辗转,备受煎熬,两口子相互安慰着,都在替儿子往好的方面想,并达成一个共识,儿子不回家也冇事儿,那就是跟着国军离开了祥符。这样也好,可以免遭危险。打仗嘛,就是拉锯,你拉过来,我拉过去,不定谁占上风呢。
天快明的时候,隆隆的炮声再次响起,冇多大一会儿,祥符城里枪声四起,李慈民紧忙压床上爬起来,把夜个晚上熬好的汤装进木桶里,挑起木桶和一筐碗筷,在老婆一路的埋怨和叨叨声中,在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中,两口子就奔了书店街。
像往常一样,李慈民两口子来到黑墨胡同口跟儿,把煤火炉子点着,支上铁锅,把事先熬好的汤倒进去,然后打开用铁链子拴住的桌子板凳,摆放好,就等着天明之后喝家们的到来。李慈民对一直哭丧着脸的老婆说:“冇事儿,老日打进祥符城的那天早起,不也是该咋着咋着嘛。不用担心,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别往心里搁。还是那句话,别管遇到啥事儿,咱小老百姓都是该死不能活,该瞎不能瘸,祥符人不会摊为打仗就不喝汤了。”
天大亮起来,让李慈民不解的是,整条书店街上瞅不见啥人,偶尔有人压汤锅前经过,也是匆匆忙忙的路人,难道那些喝家摊为打仗今个就真的不来喝汤吗?不会吧……
正当李慈民感到纳闷的时候,他老婆突然冲他说了一句:“你快瞅那儿!”李慈民顺着老婆给他示意的方向朝南边一瞅,只见书店街南口,沿着街道东西两侧,有十来个扎着绑腿、全副武装的人,手里端着冲锋枪,贴着街两边的门面房,正小心翼翼地向书店街北边摸索前进。
李慈民瞪大俩眼仔细瞅了一会儿,惊讶地脱口而出:“解放军!”
他这一声喊不当紧,吓得他老婆吓瑟着声音对他说:“咱,咱还是赶紧窜吧……”
李慈民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咱还是坐这儿别动,咱要是一窜,冇准解放军会朝咱开枪。”
两口子瞅着街两边全副武装的解放军警惕地朝书店街北头一点一点地摸索过来。此时此刻,李慈民满脑子里想的不是解放军会不会朝他们开枪,而是在想自己的儿子李孬蛋,他此时此刻会在哪儿?是跟着艾三他们一伙窜了?还是藏在了城里的啥地方?他心里暗自在祈祷,但愿儿子平安无事吧。
沿着街西边警惕前进的几个解放军,摸索到了黑墨胡同口跟儿,他们打量了一番坐在汤锅前一动也不敢动的李慈民两口子。这时,一个手里掂着小八音,皮肤晒得像个黑蛋皮,一看就是个领头的解放军,在汤锅前停住了脚,他在打量了一番李慈民两口子之后,把手里掂着的小八音放了下来。
“你们是干啥的?”领头的这个解放军操着外地口音问道。
李慈民用嘴朝支着的汤锅努了努。
领头的解放军凑到汤锅前瞅了瞅,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慈民:“胡辣汤。”
领头的解放军:“这就是胡辣汤?”
李慈民:“你要是不信,我盛一碗你尝尝。”
领头的解放军冇吭气儿,眼里带着稀罕瞅着锅里冒着热气儿的胡辣汤。
另一个手里端着冲锋枪,个头瘦高的解放军,凑到汤锅前,勾着头瞅了瞅,又使鼻子闻了闻,然后操着一口河南腔,对领头的解放军说道:“嗯,冇错,连长,就是胡辣汤。”
领头的解放军朝四下瞅了瞅,问道:“老乡,我们在你这儿歇歇脚,可以吗?”
李慈民:“中,当然中,反正今个也冇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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