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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第2页）

让这么老一个人四处游荡嗯呀，不得安生嗯呀，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嗯呀。不是大不孝是什么？嗯呀。再说了嗯呀，死人这样的大事也不与族人商量嗯呀，你们连宗亲也不认了嗯呀，骨灰回来嗯呀，莫非你们自己动手埋嗯呀。”

……

“说得好！就是这么个理儿，我早就说通透了，可人家嫌我头发长见识短，文化人嫌我浅俗，坚持要火化。”卢丽妮连声附和，嘚瑟地斜视着简易。简家兄弟低头不说话。良久，简易说这是自家兄弟仓促商定的，主要是考虑到生态文明这个问题，想一切从简，并不是怕花钱，不告知族上人，是以往很少回来参加村中大小事，担心大家不待见。是我们几个晚辈考虑欠妥，做事有失周全。事已至此，望族老能谅解，也请族老代为告知村中宗亲，家父明天出殡。

简祖生眯着眼看看灵车，又看看空荡荡的床，沉重地叹息：“告知村中宗亲嗯呀，道理上是你们去做嗯呀，要我转告嗯呀，是不敬也是不应嗯呀，关键是嗯呀，现在你们坚持火葬嗯呀，这事我是反对的嗯呀，如果你们要坚持嗯呀，这还要听听大家意见嗯呀。”

在场的五个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看灵车又看看屋里，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拿不准主意。村里也有习俗，死人抬出去再抬回来是极晦气的；简家兄弟也并非全不在理儿，新时

代确实省了很多礼仪。

简祖生人老脑不糊涂，他知道再坚持下去也不能改变什么：“那么嗯呀，随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嗯呀，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嗯呀。”

灵车已经关上门锁好，一时抽泣声四起，卢丽妮哭得最惨，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郑东东夸张的眼影被泪水冲刷出两条紫红色的沟，和电视剧里的鬼怪没什么两样，程熙用手帕半掩着面啜泣。简立基被这怪异的气氛整蒙了，搂着乐嘉哇哇大哭，简方向抱着“U伴”面无表情地站在郑东东旁边。

灵车马上要前往殡仪馆了，简博弈蓝心怡还不见影踪。简易电话里劈头盖脸又一顿训斥。简家人各自上车尾随灵车。

郑东东在车上补妆，简方向抱着“u伴”安静地坐在后排。

简婕灵魂深处那些爬满苔痕的心事被秋天的阳光擦拭得清晰如昨。那片红，血色黄昏的红，把青青绿绿给填满，红得悲凉而深刻，红得钻心蚀骨。简婕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主导自己的力量，她在怪异的颜色里迷了路，空气变得沉闷而潮湿，她的人、她的心、她的眼睛都尽是雾蒙蒙的。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爬上了简化的车，直到车子在殡仪馆外来人员停车场停下来，她还陷在混沌中。

殡仪馆有很多种火化套餐，有抬轿、化妆、点灯、乐队、鸣炮、往生被等等，简单早已经沟通好了走最简的流程。

简

婕从割裂的疼痛中醒过来，喉咙很干，嘴唇很干，两颊皮肤绷得紧，后视镜里映入一张泪痕斑斑的脸，曾经以为不会落泪，未料竟汪洋一片。

没想到殡仪馆这种地方竟也如此拥挤，死去的睡在床上排队进炉，活着的人踮起脚往前张望，进炉的路程一眼望不到头。简先令躺进了那个小小的盒子里，简博弈和蓝心怡才来到。简易嘴唇紧闭抱着骨灰盒。卢丽妮把头偏向一旁，自从家里出发前往殡仪馆，她没正眼看过简易，原想问问简博弈和蓝心怡身体有没有大碍，又觉得不是时候，干脆扭头看车窗外。

简博弈绷着脸开车。

回到家中，承办酒席的已经将灶具、食材摆开，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了，正要生火煮饭，族长主事，好些村里人也在帮忙了，清扫的清扫，接线的接线，写挽联的写挽联，摘柏枝的摘柏枝……

简易捧着骨灰下车，族长忙吩咐族弟燃放鞭炮。鞭炮噼啪啪，哭声呜呜咽咽，族人肃立两旁。

简易前脚捧骨灰进屋，道士后脚就到来。饭后，道士给灵位牌开光，葬礼正式开始。男男女女披麻戴孝，傍晚的夕阳如血，染红了白色的秋草，萧瑟的落叶、南飞雁的悲鸣与凄惨的哭声混作一块。

这一夜要守灵。可前一晚大家都没睡，大家商定只要保持灵位牌前香火不绝就可以了，各自回房将就着休息休息。

简祖生对简家兄弟的不守

灵极为不满，但又不好发作。夜已深，也没什么事，他不悦地先行归去。

《寡断》仍是简化心里的梗，他睡了一两个小时就起身走向厅堂。乐嘉在灵位牌前发呆。乐嘉让简化安心睡，上香的事有她在这请放心，简立基也睡沉了，她闲着也是闲着。简化扬扬手里的平板。乐嘉搬来桌子和椅子，简化很快进入了状态，乐嘉坐在旁边。

郑东东认生，闭着眼睛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又睁着眼睛数天花板数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无法入睡。她极不习惯乡下环境。鸡鸣狗吠都让她无法入眠，何况有葬事。

简单已经熟睡，她蹑手蹑脚地摸索着起来继续攻她的程序，她很享受这样清静的时光，键盘在她的指尖下敲出一串串节率极快的音节，直至脊背发凉她才意识到自己坐得太久了，起来披上外套活动活动肩颈。隐约听得简化和乐嘉在一楼说话。刚才的收获让她兴致特别高，迫不及待地要与人畅谈一下她的伟大构想，也是她正在全力以赴研究的伟大工程——“生物机器人”。她要把机器人变成和人类无异的生物，赋予他们缜密的心思、细腻的情感，甚至是传宗接代的功能，让那些极其复杂的研制程序得以不断升级，乃至生生不息地传承和繁衍，为人类提供更贴心更优质的服务。在这方面她和简化有着共同的语言，简单虽然也理解，但是热度

不够。

在这之前她刚刚突破了人机交流的障碍，机器人不仅可以读懂人细腻的心思，复杂的眼神，机器人本身也具有细腻的心思，复杂的眼神。乐嘉是第一代生物机器人的鼻祖，她是不能够完全捕捉人类的细腻心思的，接到相关部门的指令后，她就想先行升级乐嘉，现在正好征求一下简化的意见，毕竟他是雇方。

他们讨论关于“生物机器人”这种敏感的问题，乐嘉就知趣地退回房间了，她有她的职业操守，更何况像她这样聪明的机器人，她知道她来自哪里，知道她的使命，知道她宿命。

简单迷迷糊糊间摸不着郑东东，呼啦一下就清醒了。他从房间到卫生间再到走廊，在楼梯转角瞥见简化和郑东东两颗脑袋凑一起盯着平板，郑东东快言快语不知在说什么，那双大眼神采飞扬。简化微微笑着，不时点一下头。

简单轻手轻脚凑过去，原来郑东东正地滔滔不绝地谈她的宏伟计划。他把手搭在郑东东肩膀上，责怪郑东东大半夜的不睡，非得这个时候研究。郑东东受了惊，不满地白他一眼：“轻点行不，痛死我了。”回过头又继续构思她的蓝图。简单老不耐烦地催着郑东东回去休息了，别搞垮自己身体，也连累三弟休息。

郑东东不以为然，她说简化原来就没睡，他在写小说。简单声音提高了八度，写作更不应该影响了。他不由分说

地拉郑东东上楼，郑东东突然爆笑：“哟！咱大家长体质好棒哟！一条小裤衩深秋夜游！”

简单迈开大步，扣着郑东东左手腕的手加重了力度，郑东东迈着碎步往前跑，一边喊疼一边一再回头说：“简化，那我们明天继续啊。”

简单回到房间像只闷葫芦一样倒头就睡，郑东东的兴奋还在继续发酵，两眼煜煜发光，她摇摇简单，想嗑叨嗑叨，简单翻身背对着她。她兴味索然地再次爬起来打开手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