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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她想起上回那暗卫生硬地挟持她去见南衡,将她缚手缚脚还蒙住眼,就是为了防止她记住行径的路线,看来那楼船停靠之处必定十分隐秘安全。
“是你在城外的藏匿点?”虞愔问。
“嗯,孙辰开船,每日换一个渡口,不易被人事先察觉。”
虞愔看着他袍袖上被血洇湿的大片红迹,问他:“你还能走?”
南衡倾过身来,持住她小臂,虽是借力,却几乎没将任何重量压在她身上。
手腕被他覆住的那片肌肤如春水吹皱,又紧又灼热。可他的手,其实冰凉虚浮,也只够握住她的腕。
“疼吗?”虞愔心生恻隐,鼻息间浓重的血腥气掩盖了他长年熏衣的雪松香,只有在一步一履间、长风罅隙处,可嗅见微渺的一缕,若风起青萍之末。
南衡摇摇头。
虞愔知他是违心,也不再深究,反过手来扶住他。
“南大人为何来坊市之间?也是为周府绸庄之事?”那日在密闭的周府绸庄,他二人隔罗绡相对,撞破不说破,彼此都心照不宣。他们其实殊途同归,一直在暗暗调查同一件事。
“不,我是为了寻你。”南衡轻勾起唇角,“寻你听琴。”
“可是真的很不巧。”他自顾自说下去:“若我提早一步去了绿绮别馆,你又不在,我可真是,没法像诸葛孔明一样,拉下面子三顾茅庐。”
“所以,幸在这里遇见了你,你欠我一首琴曲,往后要记得单独弹给我听。”
虞愔听出他话里打趣的意味,心说这人都伤成这样,怎么也没个正经。便也不肯再他说话,只是扶着他,一路往楼船走去。
路上再未横生什么波澜,穿过七拐八弯的巷道,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耳畔听闻江波荡迭之声。虞愔跟着南衡到了一处破败失修的渡口,河岸边果然泊着一艘楼船。
“主上!”孙辰掀帘奔下来,玄影一闪,顷刻就闪至南衡身前。“主上!属下失职!”他单膝跪地,额首几乎触及南衡履端。
“无碍。”南衡说,“去备滚水和伤药,再把船开到江心去,沿着十里秦淮一直开,不要停。”
“是,属下遵命!”孙辰领命去了,南衡让虞愔扶他到楼船里休息。
楼船内和她上次被“请”来时别无二致,浮凸镂刻,花窗,彩画,中间置有茶几、美人靠、莲花引枕。
南衡转过一道四折山水屏风,屏风内隔着一张软榻,青、素二色的帷幔低垂,铜盆里的热水已经备好。除了热水,旁边还有金疮药、止血散,清热化瘀膏并巾帕纱布等物。
铜盆后置一只浴桶,水汽蒸腾,桶沿搭着一条男子用的汗巾。
山重水复(二)
虞愔看到这颇为私密的一幕,登时驻足停在屏风转入处,止步不前。却见南衡旁若无人地在榻上坐下,除开半边染血的衣袍。
他的深衣和伤口粘在一起,鲜血濡湿后又干涸,已然变成绛褐色,撕扯时颇受了一番辛苦。好容易剥离开去,虞愔才看清那道触目惊心的刀伤,从他右肩斜向下插入肋骨。
伤口很深,皮开肉绽,经过方才一番撕扯,血痂崩裂,又汩汩渗出鲜血来。
南衡把巾怕浸入冒白气的铜盆,清峻的指骨瞬间被热汤沃得泛红。他将巾怕捞起、拧干,一下下拂拭在伤口处,擦去血污。动作很有些僵硬和别扭。
他见虞愔仍站在屏风前发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对她道:“好看吗?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帮忙。”
虞愔红着脸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帕子,俯身依着他先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伤口。浸过热汤的帕子有些烫手,但她觉得没她此刻的脸颊和耳根滚烫。
她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直视男子身体,脖颈后蹿起一股奇异的燥热和麻痒,顷时就像电光一般游遍全身。
她只能将目光凝注在手底的巾怕上,想他到底是为了护住自己才受的伤,唯有硬着头皮一路擦拭下去。渐渐隔着巾怕触及他清癯的肋骨,根根分明刚劲有力,才意识到帕子已经滑到了他窄腰间。
虞愔大惊,心如鹿撞,抬眸见南衡正蹙眉盯着自己,额间细细密密一层汗珠。
她触电一般起身把帕子飞快丢进铜盆里,一盆清水顿成妖异的绛红色。虞愔很敷衍地投摆了两下,把帕子拧干递给南衡,说什么也不肯再替他擦了。
南衡接过帕子的一霎跟着握紧她的手,素白温凉的手,十指纤长,指尖不知是被热气熏蒸还是被他的血染上一层薄红,似水边芍药,清透可怜。
虞愔回抽了两下,他没让她得逞,在她惊疑的目光里,他抬眸示意案几上的药粉,然后挑眉:“你让我自己上药?”
虞愔无奈,只得用指尖依次蘸取几种药粉,再很轻很轻地涂抹在他的伤口上。每一次,在指腹上的药粉触及淋漓血肉时,她都能感受到南衡克制又压抑的微颤。他的额角青筋突起,鬓发已被汗水濡湿,黏附在耳侧、锁骨和肩头。
剧痛像密密匝匝的针脚,穿梭在他的血肉之间,唯一能得到缓解的,竟是虞愔淡凉的指尖触及的那一刻。疼已经疼过了,丝丝凉意最后抚慰着灼痛的伤口。
他闭上眼,眼前不再见那双素白的葇荑,黑暗里,不知是否失血过多的缘故,他感到血液流经地十分和缓,四肢百骸软绵绵的,仿佛漂浮在荒岛周遭的湖泊。
只有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越跳越急,要把身体里的热血都迸射出去,魂魄归于一点寒寂,炼狱里偷的浮生半盏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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