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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少林。
山风吹拂过佛塔层层的檐铎,低回轻灵的佛音细细碎碎地散在风中,播出漫天古奥禅意。树梢被往来之风牵扯得摇来晃去,树叶沙沙作响地化作一片浪涛。金色的佛像面相慈悲,高高地坐于山巅,怜悯地俯瞰世间悲苦的芸芸众生。
深山见古刹,林海升佛陀。
今日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日,像往常一样,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来上香许愿,普通的少林弟子们辛勤习武。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久积的云雨终于在今天痛痛快快地散开,露出久违的蓝天。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金灿灿的,干净净的,照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惹得林间百鸟争鸣,一派生机勃勃。
方丈之中,玄正正在打坐参禅。可不知为何,从第一丝阳光渗入房间起他就心神不宁,难以入定。他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却听见屋外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正停在门口,玄正扭头望去,只见正是澄正肃然立于门口,面上担忧与凝重并存:“方丈……”
“我知道了。”玄正方丈轻轻点头,打断了澄正的话。心中的躁动不安在澄正出现的那一刻统统有了解释,他扭过头看向窗外明澈的阳光,掐指算了片刻,轻轻点头,一声叹息流出唇齿:“也是时候了。”
“方丈。”澄正的眉头并没有因玄正的话而松解,反而皱得更紧:“我们当真要这么眼睁睁看着么?那月泉淮作恶多端,倘若让他得到金乌之体,岂不是如虎添翼?如此一来,我们少林岂不是为虎作伥?”
阳光将金色涂抹在玄正苍老的面庞上,将那双年迈而深邃的眼眸映照得熠熠生辉:“澄正,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此番种因,他番得果。天定机缘如此,你莫要着相了。”
澄正敛目。他沉默着思索片刻,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
山风清爽,能吹散空气中湿黏的雨汽。山风猎猎,将浅色的衣角都吹起,衬得两人身姿挺拔如松。
月泉淮不是个会谦让的人,而点玉幼时便独居深山,也同样没什么太多尊卑谦恭的意识,但他的剑术都是月泉淮一手所教,早已养成了让月泉淮先出手的习惯。他看着月泉淮气息微沉,猛然一掌挥出,内力涌动,炽热烈焰顿时化作一条长长的火龙呼啸而来。火焰涛涛如巨浪,竟足有一人多高。点玉下意识抬手躲避,却不妨背后骤然生出一双金红色的翅膀,如温暖结实的茧,牢牢将他包裹在其中,避开了灼热的迦楼罗之火。
“哦?”月泉淮眉梢一扬,玩味地抚上下巴,目光细细摩挲火光中点玉的身影:“有意思,竟然能硬吃老夫的朱雀燃鼎。那么,你能撑上多久呢?”
点玉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心念闪动间,金红色的翅膀骤然扬起,将呼啸暴虐的火龙一分两半。双翅一振,点玉飞身而起,矫健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炽热的火焰如雨点般纷纷坠落,将柔软的草木顷刻间点燃。
点玉在空中一个急停,急急挥手控制火焰的范围。他对金乌之火的掌控还不够熟练,对这双翅膀的掌握也尚不纯熟。何况这座山是他生活已久的地方,他并不愿意将这儿就此变成一片火海。他忙于灭火,反而忽视了月泉淮的动向。
“呵……对战之中,还有如此闲心,倒还真是一派纯善天真。那么,这招又如何呢?”
躲过如雨点般的火焰,抬头看着在空中分神控火的点玉,月泉淮不无嘲讽地轻笑一声,内力化作滚烫的热浪,如凰炎之火,凭空凝聚出一只金色的火凤,尖啸一声,居高临下地扑向空中的点玉!
金乌与火凤一起坠落,如灿烂夺目的流星。点玉咬牙,竭力在空中翻转了身体,一个短暂的停顿,他飞身而上,浑身火焰熊熊燃烧,如一颗金红色火球,重重撞向直扑而来的火凤!
顷刻间一声火焰对撞的轰然声响,强烈的气流劲悍地爆出一大圈乳白色的气流,直震得大地都一阵颤抖,好几个新月卫站立不稳,连乐临川也晃了晃身子。他们急急稳住身体,抬头看去,只见漫天火雨倾泻而下,染红了整片天空,一时间如天地倒悬,地狱流火。碎火如织,铺天盖地地落下,金与金红交织在一起,令人目眩神迷地互相吞噬着,争先恐后地扑向地上的一切生灵!
一片强悍内力在他们的头顶上撑开一道透明的防护罩。月泉淮不知何时挡在了自己这群义子们身前,冷眼瞧着两种火焰在头顶上不住燃烧、直至缓缓熄灭。
火雨滂沱,周围的地面植物都遭了殃,烧得黑灰遍野。火雨落尽,点玉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缓缓地坠落在地,他痛苦地偏了偏头,呕出一口淤血。
月泉淮本就重伤在身尚未痊愈,之前又有几番消耗,更何况又才和点玉胡闹过一场,身体自然虚亏。他与点玉过招催动内力时尚算自如,但此番便有些超出身体的承受范围,一时间面色泛白,嘴角都若隐若现渗出了丝红色来。
舌尖舔过唇瓣,带出一丝殷红。凤眸一眨间,月泉淮勾起一丝笑容,看向挣扎着跪起身的点玉,剑指一勾撤回内力。柔软的短靴踏起黑色的烟尘,他缓步踩过被火焰蹂躏过的土地,如闲庭信步般来到点玉面前,捏玉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欣赏着那张被熏上黑灰的漂亮脸蛋。
“不错,能直接对抗老夫的凰炎之火,你这金乌之火着实有趣。”月泉淮的凤眸眨了眨。
他并非不知道金乌之火的威力,早在他刚被点玉救下时,他几次想直接汲取点玉的内力,都被此火灼烧经脉,痛苦不堪。可那毕竟是游走于经脉之间的内力,没想到外化于形也能如此霸道、威力不减。月泉淮捏着点玉的下巴打量着,心中越发满意。
少林一行,虽然没有达成原本的目标,但得到这样一个金乌之体,也着实是意外之喜。金乌之力有如此之威,若是再加以好好调教,何愁不能成为一大助力?况且点玉于习武一道资质绝佳,连他都要夸上一句天才,不仅能以极快之速习得迦楼罗斩十绝,甚至还反而有所助益。这样的一个人,岂不比什么曳影剑还要有趣?
月泉淮正想着,却听点玉轻轻倒抽了一口气。他垂眸看去,只见点玉抓住了他的手,眼神急切:“义父,义父,你是受伤了吗?”
原是看到了他嘴角那抹血痕。
月泉淮恍然,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就见点玉着急起来,连自己脸上的灰与血都来不及擦,十指紧紧扣住月泉淮的手,一道道精纯澎湃的金乌之力涌向他的身体。略感焦渴的经脉痛快地接受了这番馈赠,饱饱地痛饮清泉,舒畅又快活。
月泉淮仰着头享受着,忍不住发出舒适的轻叹声。看他脸色逐渐好转,点玉缓缓地停下内力的传输,澄澈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忧和焦虑:“义父,舒服点了吗?”
他垂下头,如做错了事的幼兽:“义父,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么莽撞的。”
说着,他的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满是自责:“我不该让义父受伤的。”
月泉淮吸饱了内力,舒爽之余心情大好。他垂下眼皮看着自责低头的点玉,沉默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点玉一个人久居深山十几年,不谙世事得像个单纯天真的孩子。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却懵懂茫然得像只森林里的幼兽,纯洁直率得像张未染污渍的白纸。
而如今这只幼兽已然认主,这张白纸也被写上了他月泉淮的名字。从今往后,无论何种境地,点玉注定了只能待在他的身边,一心一意,再无他处可去,再无他人可依。
月泉淮的笑声让点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也笑了,笑得双眼亮晶晶得宛如天上星子。他抹抹嘴,擦擦脸,坚强地站起身,站到月泉淮的身边,软软地唤了一声义父,像是撒娇,又像是讨好。
“走吧。”他们这一出搞得动静甚大,原本的秘密寻人只怕也要不是秘密了。月泉淮有伤在身,没兴致等着那些武林正派来找麻烦,淡淡地吩咐一声,抬脚就走。
衣摆处传来一丝意料之外的阻力。
月泉淮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点玉捏着他的衣角,脸上是刚刚与他过招时都不曾有的惴惴不安:“义父……我,我能走在义父身边吗?”
他抬了抬眼睛,又飞快地收回目光,速度之快甚至让月泉淮都没来得及去辨认一下他刚刚看了谁。点玉抿了抿唇,牵着月泉淮的衣摆,轻轻地拽了拽。
“走在义父身边,我就不怕了。”
明丽的阳光穿透枝叶,洒下片片摇动的金色光斑。青翠的枝叶被连月的落雨洗得青亮如碧,随风簌簌间遮去几多鸟雀清啼。山风吹动树梢,裹挟着雨后山林里清爽醉人的气味,徐徐流向远方。
山路迢迢,其间风光如许,宛转迷人。然马蹄哒哒,车轮辚辚,行色匆匆的马车如不解风情的木头直直掠过,将万千风光都抛在身后。
山风心有不甘地撩拨木窗后的小帘,终于将那柔软的布料掀起一角,露出车内精美的布置,也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来。
月泉淮单手撑着太阳穴,另一手的指尖搭在扶手上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他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一言不发。
岑伤端正地跪着,温顺隐忍得像个沉默的雕塑。点玉乖乖跪着,但却时不时地偷偷抬眼瞥过来,带着点不解,带着点讨饶,像极了受罚后试图向长者撒娇的幼兽,偶尔委委屈屈地略动一动,再偷偷瞥他一眼。
他本意倒也不是惩罚,只是想让这两个义子说个清楚明白,也免得那小金乌每次看见岑伤都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看着心烦。
那日在山脚要走之时,点玉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角询问能不能跟在他的身边,说跟着他便不怕。点玉抬眸那一眼瞥得极快,月泉淮虽没来得及看清楚,但那个方向无非是他的新月卫们。当时他们动静闹得太大,不宜久留,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也就将此事暂时搁置。月泉淮并不在意给这只小金乌多点脸面,当时也就应允了他的要求。
新月卫为了寻人的方便隐秘,曾在深山里搭建了些帐篷作为临时据点。但事实上,他们进犯少林之前,为免打草惊蛇,早在山外包了几处大院暂供歇脚。倘若以轻功疾行,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之前岑伤率领新月卫秘密上山寻人,端木珩与翁幼之便带着血月众留守后方,双方互相配合,愣是把月泉淮不知所踪一事瞒得滴水不漏。为掩人耳目,端木珩二人故意兵行险着,亲自带着一支车队直赴西南——香巫教为求傍上月泉淮这颗大树,特地献出教中圣物黑陨龙及天蚕茧,道是有助伤势痊愈,而今倒是给了端木珩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和幌子,虚晃一枪引开了大量追杀月泉淮的武林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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