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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和踩着两个风火轮一样向小院狂奔,杭柳梅的两条腿被他的胳膊紧紧箍在腰上,想跳都跳不下去,她拍着老姜的肩膀说:“老姜,好了,我没事了,到这就可以了。”
“不行!你别乱动了!马上就到了!”
“我腿没事!”
“啊?”老姜终于停住脚步,但还是没有放开杭柳梅,“真的假的,你不要不好意思,受伤了的话一定得治,不然你以后怎么久站画画?”
杭柳梅胳膊向下探着拉起一段裤腿:“它刚咬的是我的裤子,腿没事,你看。行了吧,先放我下来吧。”
老姜将信将疑地弯腰,杭柳梅跳下他的背。老姜问,你再看看,真的没有伤口吗?
杭柳梅低头仔细检查一番,让他放心:“隔着裤子没咬到什么,就是微微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说完看老姜一脑门亮晶晶的汗珠,她反问他:“我刚不是给你使眼色了吗,装受伤把他吓走就行,我以为你看懂了所以演那么像。”
老姜用袖口抹了一把脸,苦笑着说:“是吗,我没有注意到,太粗心了我。”
杭柳梅和他一样反手捋了一把头发,感觉头上有点不一样,向后面一摸才发现发夹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两个人向回走,在半路捡到已经变形的发夹。
老姜给她道歉,对不起小杭,大概是刚被我踩到了。
杭柳梅笑着看他一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背黑锅呀,你的鞋底有那么硬吗,我看应该是刚才羊群从这里走过,羊蹄子踏坏的。”
老姜看她还在惋惜地盯着发夹,安慰她道:“没关系,等下次我们那再有人去北京,我再拜托他给你带一个。”
“这么贵重啊,千里迢迢从北京带回来,你别再破费了,在这里哪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我也不能总是白收……”杭柳梅越说声音越小,适时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今天吓唬了那个放羊的,他后面应该不敢再过来了,咱们也算干了一件大事。”
第三十七章浅醉
杭柳梅没事还是爱翻她那几本古诗集,多亏外婆当年追到路口送到她手里,如今翻得书页都卷了边,也好,这样才趁手。
晚上她又歪在床上枕着一条胳膊看书。绣春姐逗她:“这么暗看那么小的字,小心把眼睛看坏了。幸亏咱们这土窝窝不长花,不然你这林黛玉读完了诗就该去葬花了。”两人说笑一阵,绣春姐嫌屋里闷,抱着孩子出去数星星。
杭柳梅翻到下一页——“金风玉露初凉夜,秋草窗前。浅醉闲眠,一枕江风梦不圆。”
是晏几道的《采桑子》。以前觉得这几句很美,但今天怎么读着这么肉麻,她把书倒扣在绣春姐的枕头上,翻身从桌子上抽出来另一本。
“竹坞无尘水槛清,现实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不正是林黛玉念过的那一句。杭柳梅心想,林黛玉说自己不喜欢李商隐的诗,怎么还记得这么偏僻的一句,看来明明就是喜欢。
这几句太阴郁,和此地此景不映衬,再读下去真成绣春姐说的林黛玉了。杭柳梅哗哗地翻着书,微风逗得发丝在眼前晃动,好奇老姜现在在做什么。
老姜刚从外面洗完澡回到屋里,今天跑了一身臭汗,特地把头发好好搓了搓。他拿过旧毛巾搭在脖子上,穿着老头背心把换下来的衣服扔盆里端出去洗。
迎面遇上几个同事打招呼:“哟,姜杉,你也太爱干净了吧,他们说那边有野兔窝,里面一窝小兔子,走,一起去看看?”
“今天穿的白衬衫,不赶快洗就黄了,我不去了,你们玩。”老姜笑着说,
“那好吧——哎老姜你倒是提醒我了,一会回来得把衣服收了,挂好几天了。”
“没事儿,我晾的时候帮你取了就行,顺手的事,就这么定了,走吧走吧。”老姜这人就是这样,经常是别人都没开口他就追在后面把忙帮了。他兜里还装着那只坏掉的发夹,下午从杭柳梅那要来的,一直想找工具帮她修修试试。
之前有老师傅告诫他小心人善被人欺。老姜笑得阳光灿烂,说我这个头也没什么人能欺负。他人虽然瘦却也结实,捏紧拳头胳膊上净是肌肉。曾经有人在背后酸他假热情、好显摆,老姜知道了也不辩解,后来那人发高烧烧得直翻白眼,还是老姜和另外两个小伙子合力把那二百来斤的大胖子抬到牛车上连夜送到医院去。
他从小胆子就大,遇见杭柳梅以后反而知道什么叫害怕。第一次见面,他害怕吓着她;回到所里找不到人,他害怕弄丢她;看她和人家吵架,他害怕她挨打;看她被狗咬,他害怕她受伤。
但是最让他后怕的就是杭柳梅向他求婚——他怕自己答应之后杭柳梅反悔。
那已经是他们认识很久以后,但老姜永远记得那一天,杭柳梅突然和他说“你要是能留下的话,咱们就结婚吧。”
谈婚论嫁的当下两人都表现得很自然,好像这事早就商量过,只是戳破窗户纸挑明而已。当晚回去才感觉有些不一样,夜越深,感觉就越强烈,就那么一句话,他们就要结为夫妻了。
答应和杭柳梅结婚之后,夜里老姜在床上翻来复去,都快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他拍了一下额头,怪自己怎么只会吹小曲,人家女孩都把话说完了,他就跟个傻子似的说了句“好”。杭柳梅会不会觉得他很冷漠?会不会觉得他很怠慢?
老姜着急地下床翻箱倒柜把能找到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挑出一只新钢笔、一块旧手表和一对银耳环,耳环一只是向下半开的花苞,一只是小叶子。他进城总想看看能给杭柳梅带点什么,她却总是什么都不要,上次他看到这耳环别致,买回来一直没能送给她。这下终于有机会了。
老姜对自己的弥补方案勉强满意,回到床上仍然激动,最后一夜未眠。
杭柳梅也睡不着,她支起身子看绣春姐眼睛紧闭着,就再次躺下,不知道怎么和绣春姐讲这件事,要是直说绣春姐大概会觉得她发癫。
“你翻腾什么呢?还不睡啊?”绣春姐睁眼问她。
“绣春姐,我和你说件事,一件很重大的事,你别太惊讶。”杭柳梅趴在床上,脸凑近了祁绣春。
“嗯,怎么了?你和老姜好上了?”
杭柳梅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的,早看出来了。怎么了?还没完?老姜和你提亲了?”
“是,也不是吧。”
“是也不是?那还能怎么着?你对他提亲啊。“祁绣春胡乱说句玩笑话,没想到杭柳梅还是点头,她惊道:”可以啊你,老姜要给你当上门女婿?”
“那没有,就是我提的结婚,他答应了。”
“你们俩这样的真是难得。”
你们俩这样的真是难得,这句话绣春姐在他们婚礼上又说了一遍。
他们的婚礼与太多人和事缠绕在一起,久别重逢的外婆和父母、即将到北京求学的姐姐姐夫、下定决心离开敦煌的绣春姐……明明都是喜事,怎么有些难过。
送走所有人,杭柳梅和老姜开始正式过日子。结婚前没怎么手拉手约会过,结婚后反而喜欢爬到莫高窟周边的矮坡上依偎着聊天,说一些没什么含义的傻话,也说家人朋友,但说得最多的是工作。
杭柳梅给他讲壁画里的故事,那些佛国给世人留下的奇异想象;老姜给她讲壁画保护,告诉她五几年的时候来过外国专家,用神秘试剂帮我们修复过壁画,只可惜他们不肯透露配方,但所里这些年也摸索出一些门道。
不聊天的时候,老姜就给杭柳梅表演乐器。老姜会的很多,埙、笛子、箫和二胡都能来上一两手。有天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只葫芦丝,随便研究了两天就能吹成调。
杭柳梅托着腮听老姜吹埙。他本来皮肤就黑,头发眉毛偏又浓密,配上高鼻梁,有那么几次被不熟的人问他是不是少数民族。他的眉弓也高,微微有些眉压眼,侧面看是一段曲折的山路,陷下去的地方是两潭湖水。神色里流露出一些纯真无辜,因此并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接着就是嘴唇和下巴,他们常被人说有点夫妻相,下半张脸长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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