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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绪摇头:“她说她喜欢建宁王,去年龙舟集赛时,第一回见着他就喜欢上了。”转头问沈珍珠:“珍珠,我不明白,我和林致相识这么多年,她可以对我无动于衷,偏偏一个刚认识的,竟然能这样轻松喜欢上。”
“我不明白。”他重复一遍,依然茫然看着远方。
沈珍珠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一缕苦涩泛过,戏谑回问:“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慕容小姐用情如此之深。”
“那是因为——”一丝浅笑在安庆绪脸上闪过,转过话头:“这是一个秘密。”又问沈珍珠道:“听说,明天你就要回吴兴了。”
沈珍珠“嗯”了声不置可否,听安庆绪说道:“那抱歉我明天可送不了你。我决定今晚回范阳。”
“回范阳做什么?”
“求父亲向慕容大人求亲,我要比皇家早一步娶到林致。这是我唯一求父亲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得办到!”
沈珍珠倒抽一口冷气,的确,要劝安庆绪放手,是多么的难,是多么逆他的性子。只求他别弄出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才好。
她展开手心,一缕温泽的光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竟是一枚珍珠,用右手拈起那枚珍珠,展给安庆绪看:“你不会忘记吧,当初你送我这枚珍珠时,说过我可以凭这枚珍珠,要求你做任何三件事!”
安庆绪接过珍珠,宝光莹韵,合浦还珠,天底下最好的珍珠,多年前清冷的夜晚,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怀中仍捂着这枚珍珠,如今余温仿若在手。他面容一肃,担心的抬头看沈珍珠,怕她阻止自己范阳之行,嘴上却干脆利落的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
“好!”沈珍珠截手拿过珍珠,说道:“现在我就要你为我做第一件事:痛痛快快的陪我玩一天!”
他心中一松,爽快应道:“好!你想怎么玩,我奉陪就是!”
沈珍珠认蹬上马,极目远眺,朗声道:“我只要象方才那样,自由自在,策马驰骋,就行了!”
天色,渐的黑了下来,行驰在旷野中,风,呼啸过面颊;人生,莫非如此,疾驰,再疾驰?
幽深冷落的小院,阶前乏人打扫,苔痕上阶绿。昏黄灯烛下,青灯古卷,那位夫人的话语如此清晰明却:“你当真甘心流入平泛人家?自己好好思量一番吧,你本是该选妃册后的人物。”
她的回答是如此犹疑:“奸邪当道,朝纲待振,珍珠只怕无力为之……”
“正因如此,难不成你想将命运掌控他人手中,步我后尘?身为世家女儿,即使是嫁入普通官宦之家,莫非能少得了争权斗柄?眼看年之内,我朝必有一大祸事,覆巢之下啊……咳,咳……”叹息里有咳嗽之声。
她竟然哽咽:“夫人,夫人……您真忍心将珍珠置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我,不是求你,更不是逼你,就以你的性子来说吧,你是要一生平淡,逆来顺受;还是迎风而翔,尽展所能?前途固然步步艰险,以你才智,又何足道?想想吧……皇上对太子……”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固然有猜忌之心,但对广平王,从来是钟爱有加……只有你,能真正扶佐他,成就他……”
广平王……皇长孙……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她长长的迟疑着。
“广平王,十年前,你见过的。当年救你性命的人,算起来应该是他,不是我。”
“三月初三未时,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如果……你没有来,我就当你同意了……”夫人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混杂在马蹄声里。
将至戌时,沈珍珠与安庆绪方回马长安城内,安庆绪将她送至府邸大门,见她仍然神采奕奕,面有红晕,双目闪着晶亮的光芒,似乎有泪珠蕴涵其中,细看之下,又没有,不由得心中惊异:“珍珠,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是!”她简短的点头。为什么不是?从今而后,再无今日这般的只属于已身一人,自在由心;明日,或者后日,她将会游往另一方天地,望能如故乡太湖之浩淼,无涯无际。
“可是,我觉得你高兴得有些不同寻常。”
“真的么?”她的笑容在夜晚绽放。安庆绪见她之笑容,瞬间忽感京城寂夜突放万千烟火,繁华陡生,自己身在这烟火之中,绮丽不知归处。沈珍珠已进入府邸之内,朱漆大门“轰”的合上。
凤吐流苏带晚霞(一)
三月十六,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圣上颁下诏令:册秘书监沈良直长女为广平王妃;册大学士慕容春次女慕容林致为建宁王妃。
三月二十八,行亲迎之礼。当日长安城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此番皇家大张旗鼓为两位皇孙选妃,惊动甚大。一般而言,由册命至亲迎,一番繁文缛节下来,总得一年半载,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要娶过门来。莫非皇家也等不及了,皇帝这么急着纳孙媳妇?当然,这是市井的笑言。
二位皇孙都是太子之子,广平王居长,建宁王居三;尤其广平王,诞下时便被玄宗皇帝封为“嫡皇孙”,算得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广平王俶身材适中,姿表飘逸,容光焕然,眉宇间自有帝王家辉辉气度,着上绣日月星辰的大红衮冕,乘御赐玉辂车,未时三刻便自广平王府起行,执烛、前马、鼓冲、待从、护卫逾千人,浩浩荡荡过永兴、崇仁、胜业、道政四坊,亲自赴常乐坊沈府迎娶正妃,是为“亲迎”。至于建宁王,则会迟一刻钟由建宁王府起行迎亲。
这是长安城市民第一次亲睹广平王的风采,虽被层层侍卫所拦,只能遥遥相望,仍纷纷赞叹不已,“龙兴凤举”,要怎样人材的妃子,才堪配上如此的皇孙?可见这沈妃福泽荣厚,非常人可及。
头几日,已有宫中尚仪局女官来沈府专为教授大婚礼数。本朝寻常百姓对于婚礼已经极为讲究,更何况是宫廷,大至布席、设甒醴、进筵、降席、拜叩、受觯、设洗的方法,小到叩、拜分仪,都一一演练,不可出半分差错。
沈珍珠此际正端坐于闺房之中,一方轻薄的红色皂罗掩住了她的花容月貌,却遮不住她的胡思乱想。从三月以来,她经历了人生的最大选择。她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总会有意无意的思索:一生,在这一个月,在短短的三十天内已经完全改变了。假若没有被册妃,她现时在哪里?在返回吴兴的路上?装璜豪华的牛车,侍者如云的随从,理所当然会引来路人的侧目,但仅此而已,从此她就湮没在历史之中,没有人知道,在天宝年间,曾经有一个名唤沈珍珠的女子。这,未尝也不是好事。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皇家的玉牒已记上她的名字、籍贯、父母,她注定要与那个陌生的世界同生死共进退,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三月初三,她晚归后与父亲夜谈一宿,具体什么内容,她仿佛全都模糊,只有一句话,她记在了心上,数次午夜梦回,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句话:“人生宿业,纤维必报。孩子,欠了人家的,总归要还。”多少有些可笑,父亲是典型的儒生,临到劝说女儿,居然用到佛学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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