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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斗权,他却想独善其身,窦家如何保得了他!”
“父亲,我求你,求求你,你救救他!他若身死,我绝不独活!”
…………
一场大雨滂沱,车马颠簸,阿笙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往南方去的路上。苏远致定罪之后,窦家家主下令,将苏长笙送往南方的庄子暂避,待到苏家风波过后,再接回京中。此令原本是想利用阿笙挟令其母,窦知雪与苏远致的情感颇深,窦家也想保下这个女儿,莫要再在王权的争斗中枉送性命,但如今窦知雪身死,阿笙这一去,怕是再无归途。
嬷嬷看着在路上发起了热的阿笙,心中尽是疼惜。本是万千宠爱养大的娃娃,却在一夕间沦落到这个地步。
“去了庄子上也好,没了父母的支撑,在窦家那般家族也难以存活。”
嬷嬷抱着小阿笙,喃喃自语着。
阿笙一路皆是浑浑噩噩,脑子里尽是从前的一些片段。
因阿笙发热,车马终是耽搁了几日,但家主的命不可违,说是几日到,便须得几日到,于是车夫无法,只能抄近路小道。但南方多大山,出了官道便不那么安全了。待嬷嬷发现车夫抄近路进了小道后,已然晚了。
丛林内,车夫燃起了篝火取暖,嬷嬷给阿笙盖了一身厚衣服,几人赶路,都累了。受了嬷嬷的训斥,那车夫有些不忿,不过一个外孙女,宁家都没那么重视,他们做下人的,领了差完成了便是,何故生那么多闲事,拖累人受罚。
阿笙醒了后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她探出头去便见到悠悠的火光,在这丛林之中尤为显眼。
“嬷嬷,我们现在在哪?”
嬷嬷见她醒了,赶紧上前,又说为了赶路,才抄了近路。阿笙头脑有些浑浊,但隐约记得曾听过临州官府剿匪的消息,她撑起了身子,道:“嬷嬷,这里怕是不安全,我们还是回到官道去吧。”
听她这话,车夫明显不乐意了,嘴里叨叨着,始终不肯挪动身子。
“孙姑娘是窦府名正言顺的姑娘,主子的话都不听了么?”嬷嬷厉声喝道。
那车夫并不乖顺,听到这话到底是不服气,怪声怪气道:“哪家正经的姑娘要送到庄子上去养,这般见不得人?”
嬷嬷闻此便要出手去教训那车夫,却被阿笙唤了回来。那车夫身量高大,嬷嬷到底不过一介女流,哪里打得过,如今他是铁了心不认自己这个主子,阿笙也无法,只能让自己与嬷嬷少吃些亏罢了。
“嬷嬷,我们离官道可远?”
“倒是有些距离了。”
阿笙观了观天色,如今将至半夜,自己又是这般身子,若是与嬷嬷二人行走回去,怕是更难,因此无法,只能顺着那车夫的话,今日在此将就一宿了。
嬷嬷观着阿笙的神色,观她不见此前的悲痛,只当她年幼,对于生死没有那么大的介怀,复在车厢外守着她便这般入睡了。
但阿笙白日里浑浑噩噩了一路,现在反倒睡不着了。此时林中的一片寂静,唯有三两虫鸣声伴着她,倒让阿笙脑中的记忆如洪水般涌现。
阿笙自小聪慧,八岁便有阅书一目十行之能,对于朝中之事,她听父亲讲了许多,便也记了许多。她犹记得,天家年迈,如今膝下有四子,虽早立东宫,但太子之位坐得并不稳,皇帝尊制衡之策,便放任皇子斗权,朝中各路大臣皆有牵连。
阿笙看着黑夜如巨兽一般吞噬着远处的山景,心中犹念着她偷听来的话。外祖父言,父亲是因不愿投靠任意一方而被陷害,他司农之职,管理天下粮仓,如此肥硕的职位,终是会被人惦念。
天家之争,蝼蚁何以保命……
念及此,阿笙心中依旧闷闷的,双眼的泪泽又起。母亲死之前那一声“苏家无罪”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苏家这冤屈,父亲的清白,她又如何背着这一切偷生于世?
此时,丛林之外一阵枝桠被压断的声音,阿笙惊觉,她撑起身子唤了嬷嬷一声,嬷嬷醒了,又竖耳倾听,并无动静,但她亦不放心,便唤那车夫去看看。此时睡得正酣的车夫哪里肯动弹,不过转了个身,继续睡去罢了。
嬷嬷无法,只能自己亲自去查看,阿笙想要阻止她,却见她给了自己一个宽慰的神情,拿了一根较粗的木棍便往声响的地方而去。
阿笙细细听着那个方位的动静,良久,忽而听得巨物坠落的声音便再无动静。此刻,就连虫鸣之声也没了。
“嬷嬷。”
阿笙试着唤了几声,却未见答复,倒是将那车夫吵醒,听得他唾骂了几句,复才在阿笙的坚持下,拿着火把往嬷嬷的方向而去。只是这次,未多时,阿笙便见那车夫带去的火把火光很快熄灭,再唤亦无声响回应。她心下一沉,再无犹豫,撑起身子,一把拉起缰绳,当即策马往反方向奔走。
她未跑出多远,便听得后面繁杂的脚步声追了出来,“他娘的,一个女娃居然如此警觉,给我追!”
阿笙的身子未好,手上的力道毕竟小,但她死死拽着缰绳,不断策马,顾不得树枝刮花了她的脸,死死地盯着前方,一个劲地挥动着缰绳。她并不知道前面到底是哪个方向,亦不知官道在何方,只是凭着本能在逃。
嬷嬷已然遇害的想法在她脑中闪过,她忍住了那口委屈,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身后的恐惧,如今唯有跑出去才能有活路,还有苏家的冤屈待她去澄清。
“救命!救命!”
阿笙一边驾车,一边用尽力气高呼,她亦不知这山野间是否还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但这是她如今唯一求救的方法。
一路车马疾驰,但阿笙毕竟驾车技术并不娴熟,很快便被身后策马之人追上。那是几名身形高大的汉子,面露狰狞地截停了她的马车。这些都是山野的匪寇,就等着一只肥羊上门。如阿笙这般单独出门的世家贵女可是能卖不少钱,若是本家不赎她,自有调教青妓的地方争着要这细皮嫩肉养大的女娃。
只是阿笙的年纪小了些,光这点便让追来的莽汉眼露失望。但今日既然已经见血,便做不得赔本的买卖。
阿笙脸色苍白地看着这群高大的汉子,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若落入这群人手里,莫说苏家的冤屈,她此后的人生便会再无光明,此刻她只恨自己手中为何没有利器,若不能刺向敌人,至少她能不让自己玷污苏家的名声。
莽汉脚下踩着的枝桠寸寸断裂,听着这声响阿笙心中如有鼓槌重击。
此时,一只云箭穿透皮肉的声音传来,即将靠近阿笙的男子应声倒地,痛苦地捂着自己手臂。再二、再三,不断有箭自远处铺射而来,将靠近阿笙的匪人击倒。未久一群火光照亮了整个山间,那是一众武仆,其中亦有两名侍女跟随而来,待匪徒被制服之后,侍女上前,将阿笙接了下来。
“我家主人乃裴氏九郎,听闻呼救声派我等前来相救。”
阿笙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警惕地看向来人,似乎在努力确认他们的身份。原是裴家队伍也要赶路,才抄了近路,没想到会遇到阿笙遇袭。
阿笙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随众人往裴家的营地去,侍女见她这般年纪,却不肯依赖他人,不由道:“姑娘可以靠着我,无妨的。”
闻此,阿笙方才肯将自己的重量靠在侍女的身上,在人的搀扶下前行。此时侍女方才发现她的身子已然大汗,浑身止不住地在颤抖着,看样子还在病着。
阿笙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慢前行,脑中却在翻涌着,裴家,竟然是裴家。央国裴氏,贵比天家。
小时候,母亲曾与阿笙讲过央国氏族的故事,裴家乃是央国氏族第一。当年大陆之上战乱不断,裴家凭着一己之力护一方安宁,受百姓拥护,又以文礼教化众人,使得圣贤典籍在那个年代不至于流失,让央国历史不至于出现文化的断层。太祖许裴氏“礼教无双”之名,见天子不用跪拜,可受天下文士供养。
裴氏的文礼便是如今央国上下所遵习的礼法。
阿笙微微垂着双眸,看着渐渐印入眼中的盈盈火光,仿似看到了希望。若是裴氏,当不惧天家威仪,可还苏家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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