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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一颤,想象着深沉阴郁的陈广出手打人的凶狠模样,对他就是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我说:“可是,陈广打人总需要一些理由吧?”
钱学礼苦笑着说:“在那个荒唐的年代,还有什么道理可讲,我是‘臭老九’,他是造反派,他打我天经地义,就这么简单。当时学校里的红卫兵派系很多,什么天派、地派,什么红旗战斗队、井冈山战斗队,陈广好像是红旗战斗队的副队长,更多的我也说不上来。当时我对他们的造反行为很反感,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荒唐名头半点也不关心。”
我追问说:“钱伯伯,你再回忆一下,1975年4月,有一批红卫兵冲击了解放军驻楚原部队,陈广有没有参与在其中?”
钱学礼微蹙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那段时间我关在牛棚里,腿也断了,几乎与世隔绝,对外界的动静什么也不清楚。”
我不甘心,又问:“那么,您认不认识当年和陈广关系密切的人,我再去找找看。”
“不认识,陈广这人没有朋友,你看他表面上和谁关系都不错,但是细追究起来,他一个好朋友也没有,谁也猜不透他。”
我有些失望,老人家只提供了些泛泛的信息,没有可供深入追查的线索。眼看再聊下去他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我只好胡乱说几句感谢的话,向他告辞。老人腿脚不便,没有向外送。当我快走到门口时,他却忽然说:“你不是公安局党组的,你是查案的,陈广是不是摊上事了?”
“您,您……这是怎么说呢?”我一怔,尴尬地转过身面向他。
“小姑娘,你当我老了,不中用了,就随便哄我。你老实说,陈广到底摊上什么事了?”钱学礼的嘴角上扬,透出一丝笑意。
我的脑海里在继续圆谎和如实交代之间斗争了几秒钟,就走过去,坐在钱学礼对面,把连环凶杀案、徐剑鸣遭遇枪击、陈广的误导鉴定以及我的真实来意一五一十地向他和盘托出。
听罢这惊心动魄的案情,老人的一双看透世情的眼里竟泪花闪闪,长叹一声说:“竟然死了这么多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唉,世界上的事,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诚恳地对老人说:“事情过去这么久,当年的知情人已很难找到,重案队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又无法对陈广展开调查,所以我恳求钱伯伯,如果您还知道什么情况,请一定要告诉我,让凶手不再逍遥法外。”
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老人开口前,我的电话响了,竟然是陈广打来的。我的心猛地一下揪紧,这些天陈广打给我的电话明显比以前多,他究竟在干什么?监视我?我向钱学礼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出声,才将电话接起来。
“在哪里?小王庄有一起伤人案,赶快回局里,和我去现场。”陈广的声音还是不咸不淡的。
挂断电话,我无奈地向钱学礼摊摊手,表示我要走了。钱学礼的右手一扬,亮出一枚又长又宽的古铜色钥匙,说:“拿去吧,也许这里有你需要的答案。”
我不解地接过钥匙,说:“这是什么?”
钱学礼的目光黯淡下来,脸上出现古稀老人才有的疲惫和厌倦的神情,缓缓说出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我曾经有个名叫古若诚的学生,比陈广高一届,‘文革’时是红旗战斗队的队长,和陈广算是亲密战友了,也曾参与过对我的批斗。‘文革’结束后,他分配到市社科院工作,研究方向是本省和本市的历史。他思想成熟后,痛定思痛,对‘文革’期间的所作所为有许多忏悔和深刻反思,写了满满四大本日记,不过受形势所限,这些日记从没有公开发表过。戰他在七年前因病去世,临死前把这些日记交给我保存,说我们师生之间的恩义和仇怨,以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的风风雨雨,都在这几本日记里了。我并没有翻阅过那本日记,因为我始终认为,一个民族的悲剧不该由哪个具体的人来承担罪责。古若诚淹没在革命造反的洪流里,并不全是他的错。那些日记都留在我家空置的老房子里,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我几乎已经忘了。”
钱学礼交给我的,是老房子的钥匙,日记就藏在老房子的储物间里。
这时,陈广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催问我到了什么地方。我连声说:“快到了,快到了。”给钱学礼鞠了个躬,退出门外,叫了一辆出租车,一溜烟地向市公安局赶去。
在小王庄办完案子,已经是下午六点来钟。我惦记着那几本日记,看看天色还亮,饭也顾不上吃,就急匆匆地按照钱学礼给我的地址寻到他家的老房子去。
这是坐落在市郊的一套老式平房,房前有一座四方的小小院落。红砖青瓦,门窗都刷有嫩绿色的漆,如果放在以前,也许还算雅致,现在由于荒置已久,院子里杂草丛生,墙面和门窗上斑斑驳驳,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这时已届黄昏,院落四周芳草萋萋,人迹罕至,我心里不禁油然生出孤独、苍凉的感觉。
推开虚掩的院门,拨开没到小腿的杂草,有一条弯曲的鹅卵石小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房门,头顶有离群的大雁在咿啊而鸣,微凉的风掠过面颊,把我的头发吹得一绺绺地向后飞扬。我壮起胆子,快步走向房门,见硕大的铁锁已锈迹斑斑,显然许久不曾动过,不知这把钥匙还能否打开。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左右转动两下,那锁居然“咔嗒”一声弹开来。我心中一阵狂喜,取下锁,轻轻向里推动房门,滞涩的门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鼻而来。房内久无人居,早已断了电,我拧亮事先准备好的照明灯,打量下室内的环境,稍犹豫了一下,揭开真相的决心战胜了怯意,我义无反顾地向钱学礼指示的方位走过去。
储物间位于平房的西北角,只有五平米大小,一道窄窄的门已破旧不堪,歪歪扭扭地勉强站立。我的手才搭在上面,门就迎面向我倒下来,呛人的灰尘四散飞扬。我忙向后退两步,门身平展展地拍在地上。除去照明灯的光线覆盖的范围,四周漆黑一团,门板发出的响声震得心脏中狂跳不已。我手抚胸口,平息自己惊慌不安的情绪。这时,静寂中忽然响起嗒的一声,像是两个物体撞击的声音,虽然轻微,却清晰可闻。我吓出一身冷汗,忙用照明灯向声音来处照去,静悄悄的并没有异样。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疑神疑鬼,深吸一口气,借助照明灯的光亮打量储物间里的陈列。
狭小的储物间里堆放得杂乱不堪,纸箱、包裹、旧家具,把空间塞得满满的,钱学礼描述的那个印花纸箱被压在一大包旧衣服下面。我屏住呼吸,不顾浓重的灰尘,一手持灯,一手把一团团的旧衣服挪开。这时身后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人不均匀的呼吸。我吓得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转过头大喝一声:“谁?”声音被恐惧扭曲得尖锐刺耳,对面却悄无声息。
我警觉地一步步向声音来处走过去,用照明灯画着圈,以扩大视野范围。寂寞的老屋里,灰扑扑的墙壁、乌涂涂的地面、乱糟糟的陈设,除去我,并没有第二个活物。也许是老鼠,我这样安慰自己。
又折回去,打开印花纸箱,取出装在牛皮纸袋里的四个绒面日记本,翻开已微微泛黄的扉页,赫然写着“古若诚日记”五个正楷字。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拿到了,也许苦苦寻找的真相就尘封在这里。我把日记本塞回牛皮纸袋,夹在腋下,准备离开。这时,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脖颈右下方有沉重的压迫感突兀袭来,我脑海里一阵晕眩,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漆黑一团,四周鸦雀无声,有约一分钟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待回忆起昏迷前的遭遇,我心里掠过强烈的恐惧——我被人拘禁了。想挣扎着站起来,才发现双手、双腿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我在哪里?是谁绑住了我?他要干什么?我张开嘴大喊大叫,才发现声音已经嘶哑得连自己都分辨不出,嗡嗡的回声在耳郭里回响,扑簌簌的灰尘飞进嘴里。完了,我被丢弃在黑暗的空间里,一动不能动,凶手不必亲自动手杀我,只要置我于不顾,不出三天,我就会不为人知地死去。
不知是害怕还是后悔,两行咸涩的泪水滑落脸颊。我能感受到那冰凉的温度,浑身不由自主地颤若筛糠。
很长时间后,我渐渐平静下来,头脑开始恢复思考的能力,眼睛也适应了黑暗。我原来半倚半靠地坐在一个墙角里,身前堆着几个纸箱,把我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其中有一只纸箱上印着我熟悉的花纹。原来我就被囚禁在钱学礼家的储物间里。在这废弃的房屋里,会有人发现我吗?我还能生还吗?
我又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粗重的呼吸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脖子上遭受的那重重一击,原来一直都有人在跟踪我。他是谁?他还在房间里吗?想到黑暗中可能有另一个人在监视我,随时可以对我下毒手,我就不寒而栗。对了,日记,那四本日记,我费力地用被捆绑的双手在身边摸索,昏迷前就握在手中的那个牛皮纸袋早已不见踪影,我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也不在了。那人一定是为了那四本日记来的,他会不会就是陈广?以他的冷酷残忍的个性,为了掩盖罪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是陈广做的,我生还的可能性就几乎等于零。不过,他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他杀过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多我一个。我忽然想起苏南和林美娟惨死的模样,心就像跌落万丈悬崖的石头,向深渊里直坠下去。难道他想千刀万剐地处死我?可是,他对我哪来的深仇大恨?他杀害苏南和林美娟之前,是否也曾把他们拘禁,等到雨夜时才动手加害?许多人都有凡事往最坏处想的弱点,我也是这样,于是越想越心惊胆寒,在无边的黑暗中,我瑟缩成一团。
饥饿、干渴、恐惧、悲凉、绝望……我在这样复杂的情绪里饱受煎熬,每一分钟都漫长得像是一年。我甚至开始责怪凶手为什么不索性趁我昏迷时把我杀死,一死百了,胜过这种无边的折磨,在绝望中等待死亡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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