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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温廷舜并不退避,阮渊陵眸色暗敛,那?一道剑尖最终悬停于少年?的喉间要害处,寺卿的漆眸凝在他?的脸上,带了些愈发肃穆的审视,温廷舜并不惧死?,他?的试探对他?全无作用,套话也套不出分毫,去查其身?份与底细,但帐籍上一片空白,他?的过往俨似一团揉不清的霾,无法教旁人洞悉。
温廷舜随性扫视着四遭之地,左手?徐缓摩挲着右手?指腹,“大人在大理寺官拜卿位,日理万机,想来是手?头?案桩众多,但今次差人将晚辈寻来,可是因一桩案子与温家相牵涉,大人便怀疑晚辈身?上存了些疑点,特?此来录问?”
阮渊陵挑了挑眉心,看着温廷舜嗅着了麻骨散后仍旧行动自如,眸底掠过一丝异色,莫非,那?一夜洗劫马车的玄衣客,将将与温廷舜毫无牵涉?
虽是如此,但他?并未打消怀疑温廷舜的疑绪。
阮渊陵浅浅笑了一下,捣剑归鞘,眉眼一挑,凝声道:“既是如此,那?本?官疑错了人,也不打紧,今次将你寻来,是欲与你做一场买卖。”
“我只是一介寻常儒生,浅涉刑统律法,但不精问鞫推谳之理,何德何能帮大人做事?大人不若另请高明为好。”
阮渊陵并不心恼,一面回至八仙椅处,一面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别急着拒绝。温廷舜,三月便是会试,举朝即将下场的生员约有万千之位,本?官知晓你入围二甲绝无问题,但你一旦入朝为官,势必会选两条路,一条是纯臣之路,另一条路是参与党争,凭你是温家长房之子,你觉得?纵然有一腔浩然正气,就能避免党争的宿命么??”
“媵王数日后回朝述职,太后势必与东宫太子一起听政,你可知晓,两日后的升舍试,媵王回京述职之时,预备带来一群什么?样的人么??他?们是元祐城落难失所的百姓,人数达到一千多位,他?们一旦出现在洛阳,势必是要造反巡街的,甚至要寻衅崇国公府。前有金谍窃走防舆图,此图抵今为止尚未寻回,眼下又有一拨流民突入京畿,元祐议和旧案再生异数,兹事非同小可,你身?为温府中人,能坐以待毙么??”
温廷舜看着阮渊陵:“大人是觉得?金人潜入三舍苑,窃走画学院张待诏的防舆图,此事与媵王脱不了干系?”
阮渊陵凝声道:“姜太后打算扶植媵王做储君,但帝心偏向东宫,太后知晓元祐议和旧案,一直是恩祐帝心中的一块逆鳞,一旦触及逆鳞,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太后在暗中点拨,媵王殿下又怎敢去触帝王的逆鳞?纵使是煊赫的琅琊氏,也势必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说起来,先帝熙宁帝是一个极有作为的好帝君,开张圣听,广开言路,恢弘志士之气,晋主流徙南蛮,大邺开朝不久,便深得?天下民心之拥戴,他?那?时并未有偃文兴武的观念,大理寺、监察院、刑部、兰台、枢密院分庭抗礼,不论文臣或是武将,一律一视同仁,但他?是大邺第一位开国君主,生逢于外敌环伺的飘零时代,到底是少年?帝王,锋芒毕露,为了战事,为了拓宽疆域版图,一直在透支国库卯银,以致于罔视了民生大计与水田工程,最终造成大量冗兵与债款。
面对如此大的大国赤字,各路府州的通判与刺史急得?如乱锅上的浮蚁,不得?不抬高赋税以充军饷,此举一出,民怨大为载道,甚至发生了民告官,民伤官的诸多乱象与要案。
翰林院里?的一位太子老?师,是吕家老?太爷吕昌龄,亦谓之吕鼋的父亲,当时正是熙宁帝的经筵官,虽效忠帝心,但在一个雷雨夜跪于听政殿的玉阶之下,递上了一折万字谏言,万请求帝王停止征战。
熙宁帝看着一封又一封充溢着民愤的折子递了上来,殊觉自己老?了,翌日下了一封罪己诏,悬在城门,他?不再兴兵操戈,罪己诏传遍天下,此后在位十?年?,他?一直励精图治,同时也在寻找继承帝位的皇子,他?问当初冒死?直谏的吕昌龄,“朕拢共育有七子,若不分嫡庶长幼,老?师以为谁坐得?起这把龙椅?”
吕昌龄乃是纯臣,并不参与温庞之争,帝王信任他?必定?无所倚重。不过,假令寻常的宰执听到熙宁帝这般问,怕是要吓破了胆子,帝王心素来难以揣测与琢磨,天底下的帝王,掌了权后,哪有嫌自己龙椅坐得?久的呢?寻常的宰执必定?会说:“圣上龙体贵安,千岁千千岁,皇子们尚还缺些磨砺,理当再好生习学您的英明神武才是。”
但吕昌龄并不是这般认为,若是一个朝代,久无储君,必将会动摇民心,他?当时拱手?道:“臣以为三皇子可也,三皇子有圣上之风,丰神俊朗,性子沉稳大气,虽身?虚体弱,但一心为民,过去七年?一直在庆州、滁州、扬州、兖州等州做过知县知府,对民生大计颇为精谙,也变法治疫,救了不少百姓,深受百姓拥戴。”
三皇子便是当今的恩祐帝,当时,百官站位普遍倾向东宫的太子,这太子是姜太后所生的嫡长子,且与庞家、钟家交好,庞太保府的嫡长女入宫,嫁予太子为太子妃。如此一来,太子的岳丈庞汉卿是当朝太保,是掌管兵权的第一重臣,为武将之首,其母姜太后手?腕绝狠,当时熙宁帝病入膏肓,众人认为皇后扶植太子登基,是既定?之事,但未料到会杀出一个程咬金。
吕昌龄是熙宁帝的老?师,虽无实权,但颇得?圣眷,帝王一向信服于他?,只听他?道:“太子课业虽佳,但性直戾,好大喜功,不宜握一朝之柄权。”
大意是说,太子功课做得?很到位,但性子恣睢暴戾,专营兵事,若是登了基,怕是这大邺的民生沦为他?的□□之下,重蹈熙宁帝早年?之覆辙。”
熙宁帝默允了吕昌龄的意见?,将三皇子立为储君,半年?后,熙宁帝薨逝,圣旨颁下,姜太后与太子妃俱是震愕,帝王原来一直在暗中扶植三皇子。那?一年?,恩祐帝顺利继位,边陲战事吃紧,这位少帝极为年?轻,刚及弱冠之年?,帝位还坐不稳,领兵打仗之事,不得?不需要依靠姜家庞家,于是他?兴武匽文,有意拉拢曾是东宫太子的皇兄,御封其为边镇藩王,藩王要兵权,那?恩祐帝便将这兵权赐给他?,让其统领八十?万禁军。
而媵王,恰是前太子殿下妾室所出的庶子,因太子妃庞氏无所出,本?要将媵王过继在膝下,但恩祐帝为掣肘藩王,以抚恤之名,命媵王深养于宫闱之中,同当今的太子皇子一起承学。
现任太子与媵王隔着一重父辈夺嫡之仇,势同水火,早生隙故,背后站位是温家与庞家,姜太后若想扳倒温家,那?么?,重启元祐议和旧案,让温家沦为千夫所指的遭际,借民愤之刀,重斫温家的根基,无疑是最好的计策,还能兵不血刃。
再者,民众不仅能沦为党争的棋子,金人亦复如是,姜太后与媵王借金人之手?挑起洛阳城的动乱,事后将脏水泼至右党身?上,未尝不是没有可能。
因着朝堂之上波诡云谲的局势,又因着两日后媵王即将带着流民入城造反,此事还与族学的升舍试迎面撞上,大理寺收到了风声,不得?不提早做出筹谋。
凡此种种,阮渊陵相信,凭温廷舜的慧根,他?不可能看不明白。
温廷舜眉心一侧微凝:“费时费力说这些,阮大人可是枉费了心思,您当同长兄说。”
阮渊陵却?是锁眉道:“本?官不能同他?说这些。”
“为何?”
温廷舜深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阮渊陵虽器重温廷安,却?并未如他?所料的那?般,信任他?。
阮渊陵深深打量了他?一眼:“这几日你同这温大郎一同承学,可发现有异况?”
果不其然,大理寺卿也暗中怀疑过温廷安,四处遣人彻查他?的底细。
温廷舜垂眸深忖片刻,故作用审慎的口吻道:“长兄的事,我身?为幼弟,不好妄作评判,免得?落人话柄,大人不若明说为好。”
阮渊陵看着他?,道:“本?官怀疑温廷安是太后一派派遣在温府的细作。但温府人多眼杂,掣肘过多,本?官不便大开大阖彻查,只得?借助他?人之手?。”
温廷舜是温廷安日常接触最为频繁的人,无疑,他?是最好是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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