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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9年正月传召大法会上,五世达赖主持了纪念格鲁立宗25o年祈愿仪式。他觉得有些话到该说的时候了,眼下正是一个机会。在向三大寺上万僧人的开示中,他第一次公开讲了寺庙裁员和收地两个问题,开场白后说道:
“格鲁能有今天,是一代一代徒众遵循大师所指之途步步走来的,尽管世事无常,因果难料,但大师之仪范犹如一根标竿,我们每走一程,须回校正方向才不致迷途。大师当初为本派所立宗旨中,有三条实为宏法修身所必须:1、严持戒律,禁止娶妻;2、显密双修,次第精进;3、不涉世俗,不事经济。
“后来,格鲁长期遭受嘎举政权压制、打击,为了生存,对第三条作了通变。联络各方施主,接受布施的庄园牧场,扩大僧额,寺院由最初单纯的静修之地,带上了军事、政治、经济色彩。
“现在域内安宁,黄教握权,各大寺院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寺院的责任在于向众生提供指导、安抚,僧人不在多而在精。现在这样,也是平均每户供养一名僧人,数量实际上不少。对寺院的僧员做出限额,有利于提高素质,也是减轻众生负担。
“兴办事业,治理地方,委托第巴府全权负责,任何寺院不得直接干预世俗事务,僧人要精进学法,一意修行,除寺内杂务外,不需要去经营、从事商贸生产。所以收回属地,由第巴府每年依据僧额和需要从事的佛事活动,按标准拨付经费、实物。”
五世达赖顿了顿,接着道:“有人说这是在变革。与其说在变革,倒不如说是在恢复常态或还原本相恰当。”
近午的冬日,似乎有了点暖意,会场内外鸦雀无声,人们心头几年来的不满不解开始化为信服。最后,由索南第巴宣布一条事项:“今年秋收后,寺属土地开始归还原属民使用,地租上交政府,差役也由政府调派。”
各个寺院确实理解了五世达赖的良苦用意,可真的实行起来,却立刻引起了矛盾,而且就生在五世达赖眼皮底下。这年秋天,仲麦村民将租粮交到寺里后,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明年的农事,有的想引种小麦,有的准备栽片果树,有的计划开垦荒地……没想到几天后,分管田庄的喇嘛又来了,仍攥着一把地条。这喇嘛按色拉寺的惯例,这时候下来人逐户核对,如果当年地租、差役完成,放地条,来年可继续耕种,如没有完成,则停地条。村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如何应对。有的租户胆小,为了不被夺地,还偷偷给管事者送礼。
“不是说寺里不再收租了吗?”人们议论纷纷。
“三大寺可不一般,怕是例外。”
喇嘛摇了摇手里的地条,挺神气地喊人们过去核对。一个名叫赤列的年轻人分开众人走过去,那喇嘛装作没看见,只顾继续招呼人。赤列一把抓住他的手问:“请问,这地条是第巴府的还是色拉寺的?”
喇嘛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脖子一梗说:“不知道。执事让我来我就来。”
“那好,请你们执事来,我有话问他。”
喇嘛不理他,一边揪住一位老者说:“大叔啦,你今年粮差都完成了吧?”见老人点点头,他把地条塞进老人手中,又冲着一位老阿妈喊起来。这时,一位村民壮着胆子问:“佛爷不是说寺里不再收租了吗?”
喇嘛突然上了劲,大声叫着:“你们听着,佛爷是说的噶举寺庙,以前他们仗势强占了许多地,现在当然要收回,可咱们寺里,你们拍拍脑门想想,占过别人的地吗?”
赤列不想同这种人辩论,转身对村民说:“大法会我去听了,佛爷说寺院交地也包括黄庙。咱们不领地条,明天和执事把理讲清。”
喇嘛晃着头说:“过去大伙儿是寺里属民,有什么事寺里帮助出面,今后你们找谁?”
“找谁?找第巴府。”赤列大声回答。
村民们受到鼓舞,刚才的大叔也把地条悄悄放回到土台子上。
这喇嘛对赤列有点怵,是因为赤列是着名的仲麦家族长子,并且在这一带早就有点儿“名气”了。这还得从几年前生的一件事说起。
色拉寺里有个管理属地属民的执事,手下有十几个小喇嘛,每人分管一处村庄或牧场,处理相关事务。派到仲麦村的小喇嘛叫唐白,出身尼木宗一户农家,对村民的困境难处颇为同情,办事公正,凡事从宽,比如归还寺债,迟一天也是要滚利的,有的人实在筹措不及迟个一二天,唐白则设法遮掩过去,由此获村民好感。
村里一个叫边玛的姑娘,看中唐白忠厚善良又聪明能干,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萌生了爱意,边玛的父母只有这一个女儿,很愿意唐白入赘。唐白鼓足勇气提出了还俗请求,堪布见劝说无效只好上报贡嘎活佛,活佛沉吟良久,说:“僧人还俗之事是有的,我佛慈悲,不会强留,但因男女情爱而还俗还是比较忌讳。”活佛派人下去详察了原委,点头同意了,边玛一家高高兴兴等唐白回来。不料却有好事者跑到掌管僧纪的格贵喇嘛处,说如此轻易放走,恐别人效尤,以后不好管理。格贵喇嘛于是将唐白扣住关了禁闭,本意无非是关两天做给别人看看。唐白以为寺里变卦,又担心姑娘家着急,当晚破窗而出,顺坡溜下。原与他共事的几名喇嘛早已心生嫉妒,半道截住,只说不能太便宜了他,不想拳脚相加,暗中不辨轻重,待第二天早晨在寺墙外现时已断了气。
消息传到村里,边玛一家犹如遭到晴天霹雳,姑娘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村民无不愤愤然。一直到天黑,不见寺里来人给个说法。
“弟兄们,唐白与边玛订了婚,马上就要成亲,他是我们村里的人了,大伙儿应该为他去讨个理,决不能这样不吭不声算了。”说话的是一位三十大几的壮汉,高高的个儿,浓眉大眼,正是赤列。赤列当过喇嘛,粗通文化,正直仗义,敢于担待。可半天没人应声,边玛的父母偷眼瞅瞅四周也低下了头。说理?去同寺院说理?况且那是声威赫赫的三大寺中的一座。人人都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乡亲们,我们都信佛菩萨,不会去找寺院闹事,可总不能死个人连去说说理也不敢吧。这么着,此事苦主儿必须出面,我和大哥带上边玛先去问问。”说这话的是赤列的兄弟,叫强巴,很像哥哥,个子稍矮,虑事精细。
第二天太阳一露头,三个人向色拉大门走去。寺内传出的经声象刮着间歇的风,一阵大一阵小,赤列知道现在是晨诵,僧人都练就一套本事,一边喝奶茶,一边揉糌粑团子吃下去,一边还要不停地念经。
赤列向守门喇嘛说明来意,一个小喇嘛带他们去见格贵喇嘛手下的值日僧,值日僧处事老练,请三人坐下喝茶,一面通知格贵,一面亲自去找管田庄的执事。执事对此事早已知晓,二人商量先打回那三人,再设法把事压下。值日僧返回说:“正在查处此事,明日答复,你们三人先回去。”
次日早,三人再去叩寺,却不放进去,让在外面等候。这时,此事已传遍附近几个村庄,来了不少人,先是远远观望,见三人坐在寺门一侧,想打听一下情况,半圆形的人圈渐渐向前围拢,距离四五十米时停下了。半晌午,值日僧和执事喇嘛才慢悠悠走出来,赤列三人赶紧起身询问。
执事清清嗓子说:“唐白身为格鲁出家人,勾引妇女,明知故犯,败坏寺风……”
边玛激动地抢说:“根本不是什么勾引,是我们相爱。”
“姑娘啊,你知他为僧人,却谈什么相爱,按说你也该受到责罚,大喇嘛慈悲,不追究你了。”
人圈又前进了十几米,约有数百人。
值日僧不停地捻着佛珠说:“唐白触犯戒律,自应由执法僧处置,系寺内事务,非世俗可过问,这是惯例,谅你等也知晓。”那口吻好像没生什么事情似的。
“唐白犯戒,依寺规最多是处罚后逐出寺门了事,何致于死?”赤列问。
“刚才不是说了嘛,该定何罪,本寺自会依律而行,处罚是否得当,自由寺内掌握分寸,无需尔等评论,勿再纠缠,退下吧。”
强巴上前一步问:“僧人戒杀生,堂堂大寺如何擅自取人性命?”
“生死无常,全凭个人造业。”
强巴紧逼一句:“若说造业,唐白不过破了男女之戒,莫非这就造下死罪?”
人圈步步靠前,几乎围上来。两位喇嘛见状,回身欲走。赤列追上两步质问:“唐白之死可是执法僧所为?”
值日僧回过身,脸涨得通红:“不,不可胡讲,待回去查清再说。”
寺门一关,人群呼啦围过去。强巴与哥哥和边玛低声交谈一阵,然后站上台阶高声说:“据迹象判断,凶手就在寺内,要查并不难,今日各位暂回,明日一早我们来要结果,还请父老乡亲们同来为死者讨个公道。”
翌日早饭后,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色拉寺广场,足有上千。广场中间堆放着两人高的柴垛,上面摆放着唐白遗体。寺门紧闭,尽管外面喊声如雷,那两个僧人再不肯出来。这种情况赤列兄弟已有所料,强巴立于高处向众人说:“我等百姓,生于色拉净土之侧,不想出此凶案,菩萨难容,我们只要求交出恶僧,送第巴府惩办,一日不交我们等一日,大家齐心,一定要讨出个结果。”众人纷纷响应,群情激动。
当时色拉寺还未裁员,僧人近万,除了青稞面粉外,蔬菜、柴草及部分饮用水均需每天运进,一堵寺门,虽可从其他地方送进一些,但究属不便。因晚上也有二三百村民在寺前“守夜”,赤列兄弟献出家中所有积存送到寺前,不少村民也将被褥柴草统统拿来。
次日,不但周围村民来的更多,连拉萨城里也有许多人风闻而至。上午,寺门哗啦大开,数百手持武器的陀陀僧蜂涌而出,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人们屏住呼吸,好像成千上万的人忽然消失了一般。赤列见状,毫不犹豫地几个大步跨上前,挡在陀陀僧面前,撕开衣襟,裸露出铜块似的胸肌,用手拍一拍,使着眼色请刀枪穿过。陀陀原以为能吓住外边的人,一看这阵势,怕众怒难犯,僵持了一会儿又退了回去。
中午时分,这个事已报到宫里,五世达赖极为震惊:“此等大事,缘何迟迟不报?贡嘎活佛呢?”侍从们还不曾见过佛爷这般怒,索南急禀:“在下昨晚方闻,恐搅佛爷清修,今早派人去察看,寺内外对峙不减,活佛这几日正在乌孜密洞静坐,听说已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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