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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丞不是在狡辩,他从来不屑狡辩,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一座经济体的崛起和发展犹如江海奔流,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引起经济巨变,毁灭万丈丛林,建立高楼大厦。成为推动时代发展的中流砥柱,这是天鹅城的功,而江河海底沉尸的死魂是天鹅城的过。
如果非要为陈治国的死亡找寻一个公正,天鹅城的责任也是不容推卸的。只是陈治国的死太过渺小。和日夜奔流的江河大川相比,一个陈治国的死,就像咆哮的海面上卷起一朵浪花,浪花飞溅出一颗水滴。
楚行云埋头思考,而贺丞看着他,把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心里忐忑难安。
贺丞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就像他说的,就算他不阻止,大势所趋之下,陈治国的家人必败无疑。他感到忐忑和难安只是因为他把审判自己罪与罚的权力交给了楚行云,就像那次在审讯室一样,楚行云是他唯一的法官。楚行云定他的罪,他就认罪,楚行云赦免他,他就是清白的。
他不在乎任何律法,他只在乎楚行云对他的看法。
楚行云没察觉自己在无形之中拥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而赋予他权力的正是贺丞。他沉思良久,在半个小时剩下最后十几分钟的时候抬起一双炽热的眼睛看着墙角的摄像头,说:“这就是你目的吗?翻出一件无法评断对错的旧案,你想干什么?毁了贺丞吗?”
那个人的声音终于正常了,是一道清澈而冰冷的少年音,他说:“我不在乎是否能毁了他,我需要他道歉。”
贺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看着摄像头露出一丝讥笑:“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上能做出更公平的抉择,我就道歉,不然,你凭什么让我道歉?”
那少年短促而古怪地笑了一声,说:“那你继续猜吧,猜猜这个女人是谁。给你一些提示,就从陈治国开始,然后你再决定需不需要道歉,你还有十三分钟。”
楚行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沾了汗水的手指滑不开屏幕,他越来越急躁,力道越来越大,几乎把显示屏碾碎。
贺丞一言不发地把手机从他手里拿过去,擦去手机屏上的汗水,帮他滑开屏幕又递还给他,问:“你在紧张什么?”
楚行云像是没听他在说什么,反问:“你还有事瞒着我吗?”
贺丞:“你指的是什么事?”
两人都在向对方发问,并且都得不到答案,楚行云发现自己和贺丞陷入同一种境地,一种未知的、迷惘的、被动的境地。只能被藏在摄像头后的那个人牵着鼻子走,但是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配合。
得不到答案,就只能自己找。楚行云联系高远楠让她起底调查陈治国,很快,高远楠把电话拨了回来:“楚队,陈治国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妻子也很快离世。”
“说清楚。”
“陈治国的妻子徐芳在陈治国死后再就业,在一家家具厂做工,手臂不甚被机器绞断,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后术后突发感染,全身皮肤溃烂而死。”
楚行云:“他没有孩子吗?”
高远楠道:“两个女儿,陈萱和陈蕾,陈萱还活着,但是陈蕾也在三年前去世,死因是……”
楚行云忽然道:“等等,陈蕾?”
高远楠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低沉,说:“是的,就是三年前‘蝴蝶公爵’谋杀案中最后一个受害者,陈蕾。”
楚行云去看电脑屏幕里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再一次认真地审视她,不单以受害者的身份,而是作为受害者的家属,她是陈萱?
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此时很平静,她貌似也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散乱的发遮盖她的脸庞,胶布掩住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而僵直的眼睛。她那双眼睛像两口漆黑的深井一样,井底游荡着一个女人的冤魂。
虽然那个女人不可能看到他们,楚行云依旧感觉自己被她用那种幽冷的目光牢牢盯着,她像一个被禁锢在屏幕中的游魂,随时会爬出屏幕索命。
楚行云问:“陈萱呢?”
高远楠道:“一个月前陈萱失业了,不久后很快患上抑郁症,因自残多次而被社区送进精神病院,一周前她回到陈家老房子,刚才我们试着联系她,联系不上。”
“失业?”
“是的,她原来是丽欧酒店的大堂领班,丽欧被天鹅城收购后裁了大批员工,她就失业了。”
楚行云虽然没有开免提,但是贺丞能听到他手机里漏出来的声音,贺丞旁听完整个过程,脸上面具似的冷漠和平静终于露出一道裂痕,像是被人拼命扒开一点皮肉,才得以觑见他血肉之中真实的色彩。
楚行云感觉他正陪着贺丞站在风口浪尖,四周风云千樯,狼烟四起,一层一层惊涛骇浪呼啸而来,试图把他们,不,应该是把贺丞彻底打入死海深渊,让贺丞背上满身的罪与罚,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贺丞望着屏幕中狼狈且充满怨恨的女人,低声道:“她就是陈萱。”
陈萱貌似能听到贺丞叫自己的名字,她僵直的眼神微微一颤,然后盯准了贺丞,眼中流露出更为浓烈的怨恨,充满怨气的她不似活人,倒像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的女鬼。
那少年说话了:“没错,她是陈萱,那陈蕾呢?”
贺丞唇角微微一掀,笑道:“你真厉害。”
少年道:“那你是承认了,是你害死了陈蕾吗?”
贺丞懒洋洋地仰着头,笑问:“你有证据吗”
电脑屏幕中忽然闯入一个男人,他慢慢走向陈萱,摄像头只拍到他的腰部。他走到陈萱身后,把一张面具戴在她脸上,霎时遮住了她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直到他放开手,楚行云才看到那是一张银白色的面具,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冰冷的光泽。这本是一张普通的面具,如果它两侧没有蝴蝶翅膀的话。
少年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面具一端的翅膀,笑声低沉又阴冷:“我在你的书房找到了这个面具。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东西吗?”说着,他大笑了一声,“结束了,楚警官,这位‘蝴蝶公爵’已经露出真面目了,就是贺丞!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杀人,是他杀死了陈蕾!”
楚行云已经不会思考了,他的脑袋里好像灌满了水泥,每搅动一下都异常吃力。所以他暂时放空了自己,看着贺丞,问:“是你吗?”
贺丞面带微笑,沉默不语。看起来倒真像是麻木而冷酷的连环杀手,任何人的鲜血都无法灌溉他像一条毒蛇一样冰冷又狠毒的内心。这是贺丞呈现给世人的模样,但是楚行云却觉得贺丞不是他人口中的杀人犯,因为他看到了贺丞眼中涣散而迷茫的目光,唇角疲惫而僵滞的笑意。
楚行云后悔问出那句话,贺丞已经被推入深渊边缘,他却和其他的围观者一样在质疑贺丞,不是说好了,这一次为贺丞而服务吗?
楚行云的立场在忽然之间变得坚定,他说:“那个面具就是证据吗?别逗了小朋友,虽然你很聪明,但是你还不了解警方办案程序。一个面具定不了贺丞的罪,反而能定你的罪,我亲眼看到你开走贺丞的保时捷,那辆保时捷被拍到在5月6号带走了周思思,周思思嘴上的胶布沾有贺丞的指纹。我现在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你趁贺丞不备偷取他的指纹,然后杀害周思思,妄图嫁祸给贺丞。既然你能凭一张面具指认贺丞是凶手,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是杀害周思思的凶手。或许,也是你杀了三年前的四个人!”
那人笑道:“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你和贺丞的关系还是我揭发的,现在估计没人相信你的话,你的话语权很快也要被剥夺了。楚警官,你也尝尝我们小人物口不能言,言之无用的滋味吧。我早就料到了你会不择手断地为贺丞辩护,你和贺丞一样卑鄙,一样可恶,一样狠毒,几条人命对你们来说狗屁都不是,世人多如蝼蚁,踩死几只又能怎样!贺先生,你杀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你把几个女人当作性奴吗?总是先奸后杀呢。奇怪,你明明不缺床伴,却如此热爱虐杀,莫非你有什么隐疾吗?啊,我知道了,你不举?所以你把我带回家却让我睡在客房,那你是如何折磨四个——”
楚行云:“闭嘴!”
楚行云可以断定,如果他面前站着的是个活人,他已经拔出手枪冲过去顶住了对方的脑门。这个人对贺丞的侮辱激发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杀人的欲望。因为楚行云被激怒了,被彻底地激怒了,他可以隐忍的底线被人践踏得体无完肤,他心里最干净的那部分被人用沾满毒液的匕首刺穿,他就必须要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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