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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是后来听燕池悟,才晓得姓燕的被东华一掌挑开朝她扑过来时,正遇上地处符禹山颠的梵音谷开谷。他们这一落,正落在梵音谷一个突出来的峭壁上。
梵音谷是符禹山上十分有名的一个山谷,里头居的是四海八荒尤为珍贵的比翼鸟一族。
传中,比翼鸟族自化生以来,一直十分娇弱,后来更是一代娇弱过一代,稍沾了些许红尘的浊气便要染疾。故此,多年前他们的老祖宗历尽千辛寻着这个梵音谷,领着阖族人遁居此谷中。
为妨谷外的红尘浊气污了谷内比翼鸟的清修,梵音谷的妙处在一甲子只开一回,一回只开那么短短的一瞬,的一个缝,可容须向谷内办事的九天仙使通行。
天上专司行走梵音谷办事的仙使,接替前任初来这个山谷时,需历练的第一件本事,便是如何抓住开谷的那个间隙,用那么短短的一瞬,从那么的一条缝挤进山谷里头去。最有慧根的一个仙使练这个本事也足练了三千年。
凤九觉得,燕池悟早不扑晚不扑,偏梵音谷开谷时扑过来;脚下的歪风不吹东不吹西,偏将他们直直吹进石壁上那个一条缝似的通道里头;那个石缝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够他们二人并列着被吹进去;综上所述,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运气……
同是天涯落难人,凤九四顾一圈,寻了条干净的长石坐了,见燕池悟正抱着玄铁剑,背对她蹲在生了青藤的一处山壁旁。
她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有愤怒。
方才落下来时,燕池悟正垫在凤九的下头,千丈高崖坠地,地上还全铺排的鹅卵石,痛得他抽了一抽,却是硬撑得一声没吭。凤九稳稳从他身上爬下来时,他又抽了一抽,额头冒了两滴冷汗,还是硬撑得没有吭声。凤九思量片刻,道了声谢,觉得姓燕的虽然长得是个十足娘娘腔的脸,倒是有担当的真男人,此举虽算不上救了她的命,也免了许多皮肉之苦。燕池悟他,是个好人。一旦作了这个念头,眼中瞧着他的形象立时亲切许多,也不好再用姓燕的来称呼。
燕池悟弱柳扶风地蹲在山壁旁,风一拂,衣袂飘飘间,瞧着身姿纤软,惹人怜爱。
凤九蔼声唤他:“燕。”
燕回头,柳眉倒竖,狠狠剜她一眼,含愁目里腾起熊熊怒火:“再喊一句燕,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凤九觉得,对着这样的燕,自己从前并不觉得的母性也被激出来,心底变得柔软无比,仍是蔼声地道:“那我要喊你什么?”
燕想了一想,蹲着狠狠地道:“凡界的人称那些虎背熊腰的伟男子,都喊的什么,你就喊老子什么。”
凤九瞧着燕池悟一抽一抽的瘦弱背脊,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水笋般的手指头,道:“燕壮士。”
燕壮士很受用,眯着眼有派地了个头。
凤九前后遥望一番,道:“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近店,不知怎么觉得术法也使不大出,燕壮士你身上又带了伤需暂歇歇,不如我们随意话。”
燕壮士被连叫几个壮士,很是受用,先前的一丝愤怒跑得山远,难得温和地道:“想什么,罢。”
凤九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其实,我看燕壮士你是个义薄云天的英雄,有个疑问想请教请教。”话中又凑过去两分:“当年诓东华帝君他入十恶莲花境的事儿真是你做下的?我从前也一味相信,但今日却觉得,这个事儿做得有些卑鄙,不像是你这等义薄云天的英雄使出的手段。”
义薄云天的燕壮士默了一默,脸上飞起两抹丹赤,瞧着竟似羞惭之意,半晌才道:“是、是老子做的又怎的?”
凤九含蓄地表示惊讶。
燕壮士恼羞成怒地道:“那冰块脸不是个好人,你跟了他,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凤九含蓄地再表示一回惊讶,道:“你且来。”
据燕壮士的口述,将东华锁进十恶莲花境纯属一个误会,他大爷当年,其实如同今日一般的浩然正气,同人打架,讲的是一个坦荡,是一个光明正大。
当年,他一心仰慕姬蘅公主,听姬蘅的哥哥要将她另行婚配,心中十分地焦急。他们魔族一向敬重武力,他觉得,倘若他打赢了东华,姬蘅定将他另眼看待,得了姬蘅的青眼,再去向她哥哥提亲,此事就成了七分。
他使了平生才学,写成一幅三寸长一寸阔的战帖托有几分交情的斗姆姥姥捎给东华,七日后得了斗姥回音,道东华回近日太晨宫中的茶园正值采茶时节,事忙不允。
得了这个信,一方面,他觉得东华的理由托得是个正经,应时采茶对于他们这些斯文人来一向是大事,但另一面,他又很不甘心因这么一件事误了他同东华的决斗。于是,他偷偷地潜进了东华的太晨宫,受累一夜,将待采的几分茶地全帮他采办了,天明时裹了茶包捎去给东华,想着帮他采了茶,照理他该感动,就能腾出几个时辰来同自己打一场了。怎料东华行事不是一般常理可推,心安理得地接了茶包,面无表情道了声谢,又漫不经心道近日得了几颗香花香树需栽种。他以为是东华考验他,一一地接了,去得田头一看,哪里是三四棵,足有三四十捆树苗晾在地头。他受累两日,又将三四十捆香树香苗替东华栽种了,回来复命。绕不过他事多,又还有两亩荷塘的淤泥需整饬。他整饬了荷塘,又听他道太晨宫年久失修缮,上头的旧瓦需翻捡翻捡,翻捡了旧瓦,前院又有半园的杏子熟了需摘下来……
燕壮士忙里忙外,东华握着佛经坐在紫藤花架底下钓鱼晒太阳,十分悠闲,他宫中的仙使婢子也十分悠闲,阖宫上下都悠闲。燕壮士为了能同他一战,忍气吞声地将他阖宫上下都收拾齐整,末了以功提醒他向他邀战,请他兑现诺言。东华却持着佛经头也没抬:“我什么时候许诺给你了?”
燕回他:“你亲口的,要是老子帮你做了什么什么,你就考虑同老子决斗的事。”
东华慢悠悠地抬头:“哦,我考虑过了,不打。”
燕愣了,他终于搞明白,东华是在耍他。临潜入九重天时,他座下的两个魔使殷殷劝谏他,东华虽在海内担了端严持重的名头,恐性子或许古怪,他们的君主心眼却实,怕要吃亏,他还觉得两个魔使废话忒多。如今,真个被白白地戏耍了许久。
一阵恼怒上头,他寻思着,一定要给东华个教训。是夜,便闯了七层地宫拿了被东华封在宫中的锁魂玉,逼他到符禹山同他决斗。壁萦锁魂玉,锁的正是集世间诸晦暗于一世界的十恶莲花境,此中关押的全是戾气重重不堪教化的恶妖,倘丢失干系到整个四海八荒近百年能不能太平。
东华果真为了这方玉石追他到符禹山。符禹山上摆出一场恶战,东华招招凌厉,他一时现了颓败之相,觉得要不是前些日同他忙里忙外费了体力,何至于如此,又气不过,鬼迷心窍就开了那块玉,将东华锁进了玉中的莲花境……
这一番才是这桩事真正的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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