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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虞在队列的最前方,他身边的红衣姑娘挥了挥马鞭:“阿哥,笑一笑嘛,退婚是喜事呀。讨人厌的西南郡人从今往后就和你没半点关系啦。”
久别有恙
灰扑扑大鹅似的燕山景蹲在树上,腿有点蹲麻了,遂换了个姿势,坐在树干上,阳非这没多大的小男孩对上十几岁的弟子丝毫不怵,燕山景看得十分欣慰。
只是冷得太狠心,风刮得太不近人情,燕山景泪眼婆娑,禽鸟也耐不住寒,一只硕鸟腾地一声飞过她的头顶,燕山景挨了鹰隼一脚,便再不肯看阳非比武,霉运当头,不能过了晦气给阳非。
她便往其他地方看了一眼。上净山门就得过青钱山,西南郡的山道一圈套一圈,而燕山景坐的这颗巨树,正在青钱山顶,半山腰的来人她看得很清楚。
燕山景轻声问道:“那是谁呢?那是谁呀?”
南理的队伍浩浩荡荡,好长一列,马匹响着铃铛,领头的青年很显眼。长袍华丽,带垂珠璎金环紧。身上没有佩她送的刀。他的头发扎法变了,以前辫子梳高,和散发归在一起并一个马尾,现在他黑发垂身,一条镶着珠宝的发带,发带下的脸带一点笑容,这笑容是因为一个女孩子。没见过的发式,没见过的女孩子。
风刀旋起地上枯黄茶黑的木叶,扬在空中,如天空也被割出了数道口子。领头的青年微微笑着,他嘴角泛起的弧度,像柄柳叶刀,刮伤了燕山景的柳叶眉,寒烈冬风只刮得起纷扬红尘,他弯弯的笑容实实在在于燕山景心上刮出一道痕迹,起初只是泛白,正如她苍白脸上空白的表情。
此刻她是惨白的,也是灰暗的。一身不显灰最寻常不过的棉服,几乎隐蔽住她美貌中的超凡出尘处,净山门的燕山景不需要美貌,今天她也不是比美来的,只是给两个孩子加油助威,她了解这一切——但那陌生女孩雪肤红唇,南理玄色的衣裳紧窄得厉害,她整个人瘦瘦条条如枯瘦黧黑梅枝上娇艳欲滴的红梅。
红衣女孩说起话来兴高采烈,而姬无虞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全神贯注听红衣女孩说话,自然看不到燕山景。观棋曾经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想撮合燕山景和邬镜。原来姬无虞比她领略得早,是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看来他过得不错,没有在家里要死要活来找她,也没有心如死灰远离凡尘,恐怕连一场小风寒也不曾起过。人家早就伤心过了,伤心了十一年,所以被她彻底拒绝后干脆掀了两人同渡的舟船,木头都剁碎取暖,暖得四季如春的南理人刚来西南郡这冷地方都不惧寒,脸上笑容半点没被冻掉。
燕山景叹了口气,身后忽然有人问道:“怎么了?阳非输了吗?”
邬镜坐到她身边,手捧一大束腊梅花,说来奇怪,邬镜平时总半死不活的没生气,人如暴晒后的水仙,竟格外钟爱花花草草,此间采腊梅,他亦有闲情逸致给花配草叶,翠竹青柏苍松冷杉都抓在手中,一色冬景之物。
燕山景眼中并无腊梅,也无翠竹,只有一根救命稻草。她对邬镜没有一点男女之情,但她迫切需要一个人和她说说话,驱散脑海中姬无虞笑着和红衣姑娘说话的一幕。
燕山景别过脸看向邬镜时,姬无虞仰起头看群山景色。南理没有冬天,看过再多的风景画也不如亲身来一次,两山越冷越翠,翠得像密匝匝的厚毯子,河流是首缓慢朴素的低沉小调,兴许是天神过冬,嘴唇也冷得发抖,吹不出技巧高妙的春日流歌。
光光是冷,雪呢?鹅绒、柳絮、白盐、鹤羽似的雪呢?
身边的绯弓正对他说话,方才要他笑,现下又要他讲讲燕山景。
“都到了西南郡的地界了,这儿的坏女人你总该告诉我,是什么样子了吧?”绯弓扬着手里的鞭子,前仰后合。
“少说几句。”
“她不是坏女人?可是我就觉得她是,她是臭咕咕鸟,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汉人,我最讨厌和汉人打交道,汉人男子都很道学,汉人女子又爱骗人。”
绯弓伸手插进姬无虞的口袋里取暖,姬无虞冷笑一声,汉人女子爱骗人吗?他当时宁愿要她的一个谎。
一阵风,一鞭子马,一骑绝尘。他将绯弓的手和嘟囔都远远甩开,众人见状策马去追,他这半年疯得厉害,不是流汗就是流血,祭司邪说全变作凡土脚下泥,凶名伏煞,令人担忧南理的天神还会否再保佑这样的姬无虞。
直到后方起了争斗声,姬无虞才调转马头,浑身的珠玉被甩出鞭子似的弧度,南理的华贵抽打过西南郡的冷风,落在姬无虞身上,又是一阵玎玲琅珰响。
他回头看到:鞭子缠住剑童的剑,剑又指了少女雪白的喉咙。
姬无虞瞳孔收缩着,他认得出来,那是净山门的道袍。
“你惊了我的马。”绯弓的声音很僵硬。
“你的马踩了我的手。”对面的女童回应道。
净山门的剑童势单力薄,对面是浩荡的南理长队,绯弓嗤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马踩了人,畜生无辜,但主人该道歉。”
这个口吻,让姬无虞想起燕山景。
他扬扬下巴,捉住绯弓的鞭子,正想说息事宁人的话,后方马车里的人笑声清脆:“喂,绯弓,打呀,不打看不起你。”
燕山景之前看了阳非的比试,认定没什么问题过初试。阳奇是个稳重的女孩,比阳非发挥稳定,更没什么好担忧的。
此时她和邬镜并肩坐着,谈起山崖下的腊梅林,娇黄嫩紫,香染人衣,亦谈起邬镜的母亲,脸上总黄药水涂了淤紫的脸颊,风刀霜剑严相逼,人如花,花如人,邬镜总在冬日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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