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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叔叔到了。”说着,李冰站起身来要去开门。
叶良抬起头低声道:“敲门的不是何卓奎。”,语落目光扫视众人同时也站起身。
见此,周军起身伸手在空中虚压了两下,示意其他人坐下,他独自向门口走去,李冰并没有坐下而是跟了过去,叶良一脸不以为然,但他还是侧耳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来到门前的周军并没有马上开门,而是侧身贴近门口听了听门外的动静,之后才又正起身子问道:“谁呀,菜馆今天不营业了。”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焦急的声音:“军哥、军哥,军哥快开门是我,东子。”。门外来人徐卫东,此人在本溪的所谓江湖中也算是一号人物,此人与周军交情颇深。
“江湖”一词,出自《庄子·大宗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时的江湖,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江河湖泊的简称;《汉书》:“太傅牺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盗贼。”,这时的江湖是指四面八方。最不靠谱的就是陶渊明,《与殷晋安别》:“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贱贫。”;《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江湖”在五柳先生这儿,一会儿是隐居之地,一会儿成了法外之地,其纠结可见一斑。
近现代,狭义的江湖中人分明八门和暗八门。明八门:金、皮、彩、挂、平、团、调、柳;暗八门:蜂、麻、燕、雀、花、兰、荣、葛。其中暗八门中的花、兰、荣、葛出自一家,故有江湖十三家买卖一说,但其中彩门与荣门之间素来极少走动,也少有交集,可身为荣门的周军与彩门的徐卫东却交往颇深。表面来看一个变戏法的(彩门)和一个小偷(荣门),本不会有过多的交集,也不应有几分瓜葛。因为两人脾气秉性颇有几分相似,周军与徐卫东就是有了交集,今后也还会有很多这样那样的瓜葛。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就从徐卫东遇到那个连姓名都没有告诉过他的师父开始,他师父“狗王”就告诫他“做人留一线!”。这句话后来被徐卫东衍生了,他觉得做人和赌博异曲同工,既然老话讲:“赌品见人品”,那这个“做人留一线”同时也是说赌桌上也要留一线,不要把对方赶尽杀绝。所谓“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如果他在赌桌上杀的人倾家荡产,那下了赌桌没准下一秒就有人杀了他,骗局亦是如此。正如《孙子兵法·军争篇》中的那句“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不管赢来还是骗来的钱,徐卫东总会拿出一半捐给东北大学资助贫困大学生。这捐钱的规矩是他师门定下的规矩,虽然徐卫东对这个规矩不甚理解,但资助贫困大学生绝对是他自己心愿的一种寄托。徐卫东其实从小学习不错,读书的时候他就考上了东北大学,他选择了就读机械专业,大一的时候他学习成绩是系第一名。这个第一名先得益于他天生的思维逻辑性与好的不像话的记忆力,其次是他对机械的好奇与喜爱。这些都是从他幼年就充分显现出来的,例如:他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孩子们的玩具大多是家长手工做的,而徐卫东的父亲总是忙于工作而疏忽了他,有一次他的一个同学把爸爸做的火柴枪偷偷带到了学校,午休的时候徐卫东终于有机会拿到那把火柴枪,不过那火柴枪只能在他手里五分钟的时间,可就是这五分钟他就完全记住了那把火柴枪,于是在那天放学后,他拒绝了所有小伙伴在外面玩的邀请,在他父母下班回到家时,他在爸爸面前显摆自己做的火柴枪。从这把火柴枪开始,徐卫东的机加工作一不可收拾,竹蜻蜓、小帆船、降落伞、弹弓、投石车、捕鸟笼、烤鸟架……。或许也可以说是天妒英才,在徐卫东大二上学期的时候,他爸爸因为本钢的一次生产事故去世了,母亲为此伤心过度导致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年迈的爷爷,至此徐卫东辍学回家。辍学后徐卫东本可以接替父亲的工作,本本分分的做一名炼钢工人,可本应属于他的那个工作机会被安排给了一个政府小领导家的亲属,于是1991年徐卫东成了一个19岁的无业青年。就在这一年,他在二马路的一家电子游戏厅认识了大他一岁的周军。
周军急忙伸手去开门,就在周军急忙打开门锁,还没来得及拉开门的时候,门外已经人声乱成一团。
拉开大门,紧紧靠在门口处的一个一米七六左右消瘦的背影一个踉跄摔了进来。仰面朝天摔倒在瓷砖地面的便是徐卫东,躺在地上的徐卫东扭头看了一眼便认出是周军,也是一骨碌爬起来踉跄两步便到了周军身后:“军哥、军哥、军哥……”,此时的徐卫东已上气不接下气。
门外五、六个五大三粗、纹龙画虎的青年,七嘴八舌的叫嚷道:“东子,你给老子出来,你在军爷店里是能躲一辈子是咋地?给老子出来。”
这时从那几个青年身后走出一人,此人瘦骨嶙峋、尖嘴猴腮、光头崭亮,如果不是这崭亮的光头很容易让人误会这是一只猴子。此人向前走几步来到周军面前,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支塞在自己嘴里,随后又抽出一支递给周军。周军拧眉看着他并没有去接他手里的烟。见周军没有接烟,他随手又将烟收了起来,摸出打火机把自己嘴里叼着的那支烟点着。对这种没有礼数的人,周军怎么可能有好脸色,于是周军扭头向徐卫东道:“东子,你这跑的呵斥带喘的是咋了?让狗撵的啊?”
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屋里众人此时也纷纷起身来到门口。徐卫东李冰是认识的,见周军回头对徐卫东这样说话,李冰走到徐卫东身边低声用东北江湖黑话问:“上排亲,那蘑菇什么价?(大哥,那些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又扬扬下巴示意门外的几个人。
“呦,我说大军,这小平头子不错呀,嗨亮、嗨福啊!比你那财头子有金两。(这小姘头,漂亮、身材好啊!比你老婆好。)”尖嘴猴腮轻佻道。随后深吸了一口烟便把烟吐向李冰。之后他又看到了站在李正身后的林爱莉,于是“呦呦呦”怪叫起来,朝着身后的人道:“谁说的这啃窑(饭店)只能搬山子(喝酒),这不是也有花生核桃(放荡女子或妓女)嘛!周掌柜这是治了杵儿了(赚了钱了)。”
周军身后其他人除了徐卫东、李冰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错愕,李正在李冰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问:“姐,你们这……说的什么?每一个字我都懂,问题是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春典”别说李正这个小“洋大人”了,当前社会中能懂的人也着实不多了,一般懂的更多一点的也就是像周军、徐卫东这样有师承的江湖人,菜馆门外那个尖嘴猴腮的猴子对“春典”也是一知半解。所谓“春典”,源于明、清,是江湖人彼此间相互联系交流的一种特殊的语言,亦称隐语、行话、切口、黑话,是中国旧社会出于不同文化习俗与交际需要,而创造的遁辞隐义的特殊隐语。就像《鹿鼎记》中的一段对话:““红花亭畔哪一堂?”、“青木堂”、“堂上烧几炷香?”、“五拄香”、“原来是韦香主””,这就是春典中的隐语。再有大家耳熟能详的那句:“正晌午时说话。”,这句就是“春典”中的报蔓,即报姓名。正晌午时说话——说话既是“言”,正晌午时不用说就是午。言午、许,这么说大家就容易理解了对吧?许旅长,姓许,所以报蔓说“正晌午时说话”。胡彪报蔓说:“烧干锅蔓”,这个就容易理解了,烧干了锅,那可不就是胡了嘛!笔者报:“虎头蔓”,大家试试理解一下。
李冰一脸恼怒,扭过头小声答李正:“摔进来的那个叫徐卫东,我问他门外的是什么人、干什么的,门外的那小子说我是军哥的小姘头比嫂子漂亮。说林爱莉是"小姐"……”。说完,李冰迟疑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李正现在是否能正确理解所谓的“小姐”是什么意思。
一听这话李正便是瞪起了眼睛,转而扭头看向叶良道:“你听见了?”,叶良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但没有其他举动。
这时徐卫东喘匀了气低声对周军道:“我前天晚上赢了他们两万多块钱,他们现在来抓我,说我……说我出千,让我把钱退给他们。”
周军头也不回的盯着尖嘴猴腮对徐卫东道:“那你到底出千没有啊?”
“我没出千啊!那几个钱值得我出千?就算我出千也得是当场抓千,现在来抓我算什么啊?”,徐卫东无奈的摇着头道。
“对,江湖规矩,抓千当场。你怎么说?”,周军挑了挑眉毛问尖嘴猴腮。
“前天晚上打麻将,我们三个人都输钱,就他一个人赢钱,他没出千?”,尖嘴猴腮特意把“没出千”三个字的声调拉的老高,以示强调。没等周军说话,他又抢话道:“大军,你这要别我梁子(逆我的意),就别怪我砸你这啃窑(别怪砸了你的饭馆),你这两年局红馆亮(生意兴隆)别有日子不会过。”
李冰又将尖嘴猴腮这话低声翻译给李正:“他说让军哥别多管闲事,要是军哥多管闲事他就把这菜馆砸了。”
“在我这吆五喝六,你靠大伟的窑(你加入大伟一伙)也有几年了,怎么就不好好学点儿规矩呢?”,周军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李正向叶良侧了侧身一脸坏笑但平静如常的低声询问:“是我动手之后你保护我?还是你直接出手?”
另一边听周军这话,尖嘴猴腮一脸讥笑的看了看身后,又扭头在周军和徐卫东脸上来回看了两眼,随后尖利的叫道:“给我干他,连他窑一起给我砸了。我今天就要动动江湖菜馆试试。”,语落,尖嘴猴腮向后退了两步,身后五、六个五大三粗的就冲了上来。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几个人刚动身往前冲,李正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叶良原本背着的一只手扬了起来,一瓶啤酒脱手,这瓶啤酒从周军几人中间空隙飞过,带着呼呼的风声势大力沉的飞向菜馆门外,随后不偏不倚的砸在尖嘴猴腮的额头上,“嘭”的一声闷响酒瓶爆成好多碎片,尖嘴猴腮应声昏迷倒地,啤酒也同时四处喷溅开来,只是尖嘴猴腮额头残留的啤酒沫呈现出红色。
此时冲上来的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青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其中一人伸向周军的手顿在当空,随着那瓶啤酒叶良也“飞”了出来,只听“咚”的一声,叶良的拳头砸在了伸出手这青年的额头,这青年应声倒下便一动不动了。叶良在落地的同时抬起了右腿,一个侧踢将落点旁的另一个青年踢飞出去三、四米远,那青年的胸前清晰的留下了一个43码的鞋印。见此,另外三人以包围之势向叶良冲了过来。右脚刚落地,叶良左脚垫步同时拧腰转身,一个后旋踢右脚飞起来不偏不倚的踢在又一个青年的肩头。这青年便也踉跄的顺势飞了出去,撞到另一个青年的身上两人同时摔倒在地。见事情不妙,另外两个青年顺腰间各摸出了一把“卡簧”,同时“咔咔”的掰开对着叶良。见此,叶良反而收势面向两人中间方向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微微抬起双手同时弯曲两下双手食指示意两人一起来。两人对视了一下,略带犹豫,但还是转回头同时持刀冲身向叶良刺来。面无表情的叶良,见势不退反进,垫步拧腰朝两人中间空挡位置冲身而起。两步到了二人近前,叶良抬起右脚一脚踹在右侧青年的左腿小腿上,青年哇呀怪叫一声便倒在地上。就在那怪叫青年倒地的瞬间,叶良顺势转身到了另外一个冲来的青年身后,伸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衣领,只见叶良转身弯腰顶臀,同时右腿向后踢在了这青年的小腿后侧,叶良抓着青年衣领的手一力,青年竟飞了起来,整个人从叶良的肩头越过飞出两、三米远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一摔,这青年“嗷”的一声惨叫便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扭来扭去。那扭动的样子……,是的就那扭动的样子,这让李正想起童年银杏树下的毛毛虫。夏天,幼年的李正经常蹲在银杏树下,手里拿一根细小的树枝,小树枝挫在毛毛虫身上的时候,毛毛虫就这样扭动起来。
叶良直起身子拉了拉衣襟,迎着周军、李冰等人惊诧的目光转回身走到李正面前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与李正四目相对,在李正微微点头后,才侧身让过李正走到李正身后,再次不偏不倚的站在了刚刚那瓶啤酒起飞的位置。这看上去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生过,似乎叶良的呼吸、心率与事情生前都毫无二致,只是门外的几个青年趟在地上举证着刚刚生的事情。
除李正外的所有人互相交流着错愕的目光,错愕后周军略带无奈的与徐卫东对视了一眼,徐卫东已是不知所措只得低头躲避周军的目光。周军轻叹了一口气,转回头朝躺在地上的尖嘴猴腮走过去。走到尖嘴猴腮身边,周军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从中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尖嘴猴腮额头上的血与啤酒混合的液体,之后丢下纸巾拍了拍他的脸叫了声:“小明子”,此人毫无反应。这时周军身后传来了叶良的声音:“他没事儿,那个位置顶多出7o、8o毫升的血,不过他最快也得五分钟才能醒。”。听叶良这么说,周军索性盘腿在“小明子”身边地上坐了下来。坐稳后,周军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大伟,我,周军。……刚才小明子追卫东追到我这,说卫东前天晚上打麻将出千,让卫东把钱吐出来。卫东躲我身后,他就要动手砸我店,还说小冰是我平头子,结果就被我朋友一啤酒瓶子就给拍晕了。……嗯……是啊!那套棉袄棉裤小冰门儿清。……呵呵,是啊,一听就炸了,她那小爆脾气。……没没没,她没伸手,就我朋友一个人,我都没伸手。……嗯,我知道,不看你我也不搭理他呀。……嗯,我朋友留着手呢,他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呵呵,你听,都趟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呢,应该都没啥大事儿。……就冲小冰我也是想伸手啊!……对呀,你知道我跟小冰啥关系呀。……呵呵,真是没来得及。……那等他们回去你自己问问他们我伸没伸手。都没用一分钟的事儿,我是真没来得及。……要不我让卫东给出点儿医药费?……抓千当场啊!当场抓住别说吐钱了,剁了他手也没人管他呀。……你这话对。……行,就在我店门口呢,你让他们过来吧。……好,改天你过来咱俩好好喝一个。……嗯,我懂我懂,不说了,有你这句话就都过去了。……好,就这样,我留着肚子等你过来喝酒。……好,挂了。”
与周军通电话的人叫刘国伟,在本溪及周边地区此人在江湖中有一号,至于被叶良一啤酒瓶打翻在地晕死过去的赵明,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小混混,至于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更是与“江湖”两个字不沾边。也许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江湖在每一个人的理解中都有着不同的定义,就像周军自从开了这个江湖菜馆才知道到底什么是众口难调一样。虽然他不知道在别人的眼里赵明算不算江湖人,但在他的眼里赵明绝对不江湖,在他的眼里何卓奎很江湖、非常江湖。至于他自己是否江湖他从没想过,他只想让自己做的更江湖,就像徐卫东躲进江湖菜馆,赵明堵在门口却不敢进去抓人一样,这就是周军的江湖。来菜馆里的人都是他周军的客人,客人在菜馆里的安全是他的责任,周军会尽全力保证菜馆里每一位客人的安全,这几年周军也是一直这样践行着。这个年代的中国社会,几乎任何一个城市的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周围都是人员复杂之所,每天24小时都在不停的上演着“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的戏码,就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江湖菜馆却是一块洁净之地。这块洁净之地不仅靠刘广财这个老江湖的面子,也不是完全靠何卓奎留在这里的威严,更多的是周军为此吃下的那些苦头。
江湖菜馆,是周军一个人的江湖。
挂断了电话,周军站起身,朝着菜馆门口道:“卫东,你过来,跟我把他们扶起来,叶良兄弟、大成子、小正,你们也帮搭把手。小冰啊,跟你嫂子拿几把椅子出来。”
就在他们扶起几个青年坐到椅子上后,一辆出租车停到了路边,副驾车门打开,一身运动装的何卓奎从车上下来。车下站定,何卓奎目光环视周军几人,最后落在了李冰身上无奈道:“不是说你们一边吃一边等我来喝酒吗?怎么这……?”。没等李冰回答,何卓奎转身走到周军和徐卫东身边,徐卫东忙起身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包烟,从烟盒中抽出两根掐在手里一同递给何卓奎,何卓奎从徐卫东手中随意结果了一支烟,徐卫东又连忙拿出打火机给何卓奎把烟点燃。一手夹着刚点燃的香烟,一只手搭在周军肩膀努嘴指着尖嘴猴腮何卓奎问道:“赵明这几个货怎么在这?是来找你什么麻烦还是怎么地?”
周军无奈的耸肩摇摇头道:“没事没事,我刚给刘国伟打了电话,他马上叫人来接走这几个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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