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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遗孤雄主憾离世
新皇立太尉露野心
行经镇宁军,这里是柴荣当初的祥之地,于是驻跸澶州。他把自己关在行宫里,谁都不见,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内外消息隔绝,群臣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一时之间,人心浮动,各种流言蜚语传的绘声绘色。众大臣找到张永德,七嘴八舌,询问柴荣近况。张永德皱眉道:“我和你们一样,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样了。”魏仁溥道:“你是陛下的妹夫,只有你能进皇宫了,大家几天都没有看到陛下,很是担心。”范质道:“我问过御医,御医说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时日无多了。要是这个时候出了甚么意外,谁也担当不起。”张永德道:“好罢,我进行宫看看。”正要离去的时候,众大臣却叫住了他。张永德问道:“大家还有甚么事?”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声,最后却都望着范质,举止神情古怪之极。张永德急道:“大家有话就说,为何吞吞吐吐?”范质微微一笑,道:“驸马不要着急,群臣商量了一下,有件事请驸马问问陛下,几位皇子年幼,万一陛下不可讳,江山社稷应该托付于谁?”张永德想了一想,觉得群臣想得周到,当下满口应承。
他叩开宫门,终于见到了柴荣,心中顿安,问道:“陛下安好?”柴荣道:“静养了几天,精神好了些,你见朕有甚么事?”张永德道:“陛下把自己关在行宫里,一连几天谁也不见,群臣担心,让我进来问安。陛下病情好转了,群臣也就安心了。”柴荣微微一笑,道:“我在行宫里想些事情罢了,叫众大臣不要担心。”张永德道:“众大臣还托我问一件事,万一陛下不可讳,而几位皇子又年幼,社稷宗庙该托付给谁?”柴荣面无表情,瞵目而视,盯着张永德看了良久。张永德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勉强挤出笑容,道:“陛下看甚么?”柴荣冷冷道:“这些话究竟是你自己想问,还是群臣想问?”张永德察觉到他神情不善,道:“是众大臣托臣问的,其实众大臣也是一片忠心。”君王还活着,就询问身后之事,这是犯了人臣大忌。张永德不明白,柴荣却洞若观火,群臣这是在把他当枪使。自己被人当枪使了还不明白,简直毫无心机城府,糊涂透顶。
柴荣重重‘哼’了一声,道:“朕观你面相穷薄,不足以当此富贵。”耳闻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张永德自是满头雾水,心想自己不仅是当今驸马,而且还是殿前都点检,位极人臣,可谓富极贵极,还有甚么富贵可求?其实他还不知道写着‘点检做天子’的纸条,倘若知道,必然不会询问柴荣身后之事了。柴荣霍然而起,断然道:“启程回京。”
驻跸澶州这几天,柴荣一直在思考身后之事。身体每况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万一哪天真的‘不可讳’了。众皇子年幼,柴宗训只有五六岁,懵懂无知,不足以撑起江山社稷。只有一干文臣武将辅佐至成年,大周江山才能得以延续。文臣方面有范质、王溥、魏仁溥,足可放心。武将方面,李重进残忍嗜血,自己一旦殡天,不杀了众皇子谋朝篡位才怪。为江山延续之计,必须解除他的兵权,逐出朝廷,否则必生大乱。反观张永德忠厚善良,或许能忠心辅佐皇子。原本想授以兵权,但是现在看来,他毫无心机,听风就是雨,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委实难堪重托,也不能留在京师。除了他们二人,又有何人能够执掌兵权呢?侍卫亲军司那边,韩通虽然鲁莽,但是忠心耿耿,追随太祖至今,始终任劳任怨,恪守本分,值得托付。殿前司那边,赵匡胤早年辞去东西班行之职,离开富庶繁华的东京,来到澶州这个穷地方依托自己。此后虽然节节高升,但是每遇战事,依旧身先士卒,披坚执锐。能有今日之地位,是拿命拼来的。皇恩隆宠,自己待其不薄,投桃报李,他也会尽心尽力辅佐皇子。然则人心隔肚皮,万一韩通和赵匡胤那天心血来潮,忽然觊觎大位。他们麾下猛将如云精兵似雨,登高一呼,阶下百诺。谋朝篡位,简直易如反掌。为了防止他们谋逆,只交付统兵之权。而调兵之权,则在范质、王溥和魏仁溥三大宰相手里。武将会打仗,没有调兵之权,纵然想作乱也无所作为。文臣不会打仗,但是执掌调兵大权,也不能引兵变。如此一来,文臣与武将相互制约,武将与武将又相互制约。等到皇子成年,这些人也死的死老的老病的病了。收回军国大权,还不是一纸诏书的事。他机关算尽,环环相扣,此既帝王之术,制衡之道。
回到京师,柴荣当天就召见李重进和张永德,一纸诏书,解除了他们的兵权。李重进出任淮南节度使,虽然保留了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一职,但是兵权已经不再,而在副都指挥使韩通的手里,他不过徒有虚名而已。张永德不再执掌殿前军,出任镇宁军节度使。听完诏书,李重进激愤莫名,心想柴荣用完了自己,就一脚踢的远远,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过河拆桥。在路上怕引兵变,因此只字不提。回到京师,自己这个猛虎入了樊笼,有力使不出,这才颁布诏书。除了乖乖奉诏,所有不满愤慨都是徒劳,委实棋高一着。他有勇无谋,智谋远远不及柴荣,一直以来都落于下风,这次也毫无还击之力。张永德虽然没有愤慨之情,但是满头迷雾,大惑不解。这次收复燕云失地,自己纵然没有功劳,也没有过失。无端端的解除了兵权,好没来由。其实他哪里知道,柴荣先看到了‘点检做天子’的纸条,然后他又受群臣指使,询问柴荣身后之事。柴荣不仅心生猜忌,而且大失所望,因此决意解除他的兵权。张永德至今不知道谶言之事,还以为柴荣病糊涂了。正要探问究竟的时候,柴荣道:“你们不要停留,立刻启程前往镇所赴任,去罢。”李重进和张永德均想:“如此着急,这分明是在赶咱们走啊。”两人无话可说,当下告退。
走出别殿,只见韩通和赵匡胤在殿外候命。他们对望一眼,霎时之间,终于明白了韩通和赵匡胤是来顶替自己二人的。韩通和赵匡胤见了他们,当下行礼。李重进装出一付受宠若惊的样子,道:“二位行礼,却是如何使的,折煞我了。”韩通和赵匡胤见他装模作样、阴阳怪气,都觉匪夷所思。李重进又道:“咱们二人现在只是节度使了,但是二位手绾兵符,威风八面,要见礼也是咱们先向二位见礼。”言罢深深一揖,接着又对张永德道:“驸马,你看清楚没有,你的部将顶替你来了。”张永德依旧不辨真伪,听风就是雨,瞪了赵匡胤一眼,拂袖而去。赵匡胤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张永德,道:“驸马,请留步。”正在这时,王继恩走到殿外,道:“陛下传见,二位将军请进殿。”赵匡胤心想只有觐见陛下之后,再询问张永德了,当下和韩通走进别殿。李重进被解除了兵权,原本愤愤不平,但是转念一想,倒霉的不止自己一个,反而心情大好,道:“咱们斗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陛下是赢家。”张永德心情郁闷,默不作声。
柴荣道:“传见你们,是告诉你们,李重进和张永德都被解除了兵权,李重进出任淮南节度使,张永德出任镇宁军节度使。韩通,你升任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虽然李重进仍充任都指挥使,但是兵权在你的手里。”韩通至始至终都任劳任怨,无论是郭威还是柴荣,一声令下,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绝不说个不字,当下奉诏说是。柴荣又道:“赵匡胤。”赵匡胤躬身道:“臣在。”柴荣道:“你升任殿前都点检,执掌殿前军。”
郭威称帝之前,没有殿前军,只有侍卫亲军。他兵进开封的时候,得到过侍卫亲军的拥立,因此立国大周十分顺利。但是后来鉴于侍卫亲军权势滔天,大有凌驾君王皇权之上之势,恐难驾驭,因此创建了殿前军,用以制衡。后来经过柴荣扩编,两军兵力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乱世之中,兵权至关重要,不但是攻伐敌国的利刃,也是护卫宗庙社稷的盾牌。一直以来,都是李重进和张永德这两位与国休戚与共的皇亲国戚分掌侍卫亲军和殿前军,外人无法染指兵权。殿前都指挥使距离殿前都点检,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外人想要取而代之,不是难如登天,而是绝无可能,没有一丝机会。赵匡胤现在的官职是殿前都指挥使、归德军节度使,在他自己看来,已经登峰造极,到达顶处了,无法再升了。他沉着冷静,而且深有自知之明,不但没有喜悦之情,而且无比震惊。张永德没有过失,却被褫夺了兵权,实是百思不得其解。鍶簬茽攵蛧艏蕟╭ァんττps:.sしΖbsp;んττps:sしΖ.cΘmヤ
他心念电转,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于是问道:“臣有一事不明,驸马一向谨慎,素无过失,陛下为甚么要解除兵权?”其中的隐情,尤其牵扯到那张写着‘点检做天子’的纸条,柴荣不能明说,只得道:“解除驸马的兵权,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赵匡胤大着胆子道:“臣才能浅薄,本事远逊驸马,难担殿前都点检一职,请陛下收回成命。”多少人为了升官打的头破血流,他却倒好,升官反而推辞。看似糊涂,实则正是高明之处。柴荣沉吟不语,过了良久,方道:“当初驸马举荐你,后来你一直做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取而代之,做了殿前都点检,你怕驸马记恨,还怕别人指着脊梁骨骂你忘恩负义?”赵匡胤一言不,算是默认了。柴荣又道:“这件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褫夺驸马的兵权,是爱惜他保护他,你不要有诸多顾虑,安安心心上任罢。”倘若赵匡胤迫不及待的奉诏,柴荣反而不会放心。然则坚辞不受,柴荣却觉得他忠厚端正,有情有义,越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出了皇宫,赵匡胤只奔驸马府,但是张永德已经动身离京了。柴荣限期今日赴任,张永德不敢耽误,匆匆离京。赵匡胤二话不说,追出城去,远远看到一队军马,于是大声道:“驸马,驸马。”张永德勒住骏马,回反顾,眼见赵匡胤驰马追来,当下道:“止步。”亲兵当下停下步伐。尚在一箭之外,赵匡胤就已经飞身下马,及至近处,道:“驸马何故匆匆启程?”张永德面色平静,既看不出一丝喜悦,也看不出一丝愤怒,淡淡道:“你来做甚么?”赵匡胤道:“下官来给驸马送行。”张永德微微一笑,道:“好意我心领了,就此别过。”
赵匡胤见他还在气头上,于是道:“今日之事,下官也是刚刚才知道,下官执意推辞,可是陛下不允,韩通可以作证。驸马如果不信,下官可以请韩通来对质。”顿了一顿,又道:“于下官而言,驸马就是贵人,没有你当初的举荐,没有你一路提携,下官不会如此顺风顺水。驸马恩德,下官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听了这段剖明心迹、推心置腹的话,张永德心中怨气也消弭殆尽了,跃下马背,道:“陛下同时褫夺我和李重进的兵权,的的确确叫人摸不着头脑。其实这些年我也累了,去澶州做节度使,山高皇帝远,无拘无束,倒也逍遥快活。”顿了一顿,又道:“京师不比地方,权贵多如牛毛,错综复杂,叫人眼花缭乱。再说伴君如伴虎,你好自为之。”言罢翻身上了马背,道:“我该走了。”赵匡胤拱手道:“下官恭送驸马。”张永德笑道:“若是还记得我,可以给我写信。”赵匡胤道:“下官会经常写信的。”张永德朗声一笑,驰马而去。
赵匡胤回到殿前司,远远看见石守信、王审琦、赵普等人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等待甚么。张琼眼尖,看到了赵匡胤,当下箭步而上,接过缰绳,笑道:“殿帅,听说你晋升都点检了。”赵匡胤微微一笑,道:“消息传的真快,你是听谁说的?”张琼道:“你一出皇宫,这消息就传出来了,掌书记差人找你,可是找遍了东京城也没有找到你,可急死咱们了。”赵匡胤下了骏马,道:“我出城去送驸马了。”众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赵匡胤走进正堂,赵普指着上座椅,道:“太尉请上坐。”从前一直都是张永德坐在这张椅子上,赵匡胤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取而代之。当坐下的那一刻,众人行礼,齐声道:“见过太尉。”赵匡胤恍在梦中,不禁百感交集。他微微一笑,道:“我升任都点检,都指挥使一职空缺出来了,明日就向陛下上表,石守信升任都指挥使,王审琦升任都虞候。”石守信和王审琦大喜过望,齐声道:“多谢太尉。”赵匡胤又扫视众人,道:“大家都能升官,一个也少不了。”众人闻言,不禁欢呼雀跃。赵普笑道:“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不日太尉就要迎娶彰德军节度使王饶之女,到时候大家都到府上吃喜酒。”张琼道:“就算太尉不请我,我也会去吃喜酒的。”
赵匡胤笑道:“大家都等着升官罢,现在各司其职,该操练军马***练军马,该整理文书就去整理文书。”顿了一顿,对赵普道:“跟我来。”两人来到二堂,赵普知道他一定有机密要事要说,顺手关上了门扉。赵匡胤坐下,道:“陛下褫夺了李重进和驸马的兵权,让我和韩通分掌禁军,我一直没有想通,你帮我梳理梳理。”赵普道:“太尉问过陛下没有?”赵匡胤道:“我问过了,可是陛下含糊其辞,甚么也没有说。”赵普一边踱步一边沉思,自言自语道:“兵权一直在李重进和驸马手里,毫无征兆就让他们出任节度使,确是不可思议。”赵匡胤道:“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我和韩通都只有统兵之权,没有调兵之权,调兵之权在三位宰相手里。要想调遣军马,除非有三位宰相的公文,否则调遣不了一兵一卒。”赵普皱眉道:“没有调兵之权,你这个都点检徒有其表,似乎没有多大实权,说句难听的,就是个空架子而已。”赵匡胤苦笑一声,道:“谁说不是?其实归根结底,我这个外人还是不如皇亲国戚。分别的时候,驸马说了一句‘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术,咱们做臣子的怎能猜透。”赵普道:“照我看来,既来之则安之,陛下除授都点检,你就踏踏实实的做。”赵匡胤喟叹一声,道:“我以为做上都指挥使就算到顶了,想不到还能一步登天,执掌殿前军,当真做梦也想不到。”
范质入殿道:“启禀陛下,淮南连日大雨滂沱,长江、淮河及多处河流水势暴长,多地洪水泛滥成灾,灾民多达五万。”柴荣道:“急命本官救助灾民,立刻向灾民拨粮食。灾民已然受灾,不能再让他们受饿了。”范质深有顾虑,道:“受灾的地方今岁肯定是颗粒无收了,万一灾民们还不上粮食,就是巨大的亏空。”柴荣见他迂腐,正色道:“朕没有想过要灾民们还粮食,百姓们都是朕的子民,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子民挨饿,而无动于衷?立刻拨粮食,不可饿死一个灾民,这事朕以后还会过问的。还有就是警告官员们,不得趁机贪污粮食。有人敢打赈灾粮的主意,朕绝不姑息。”范质应声说是,退了出去。
柴荣接着批阅四方奏表,这时符妃走了进来。她神色戚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啜泣道:“陛下,玉儿...”话犹未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玉儿’是柴荣小女儿的乳名,还不到一岁,柴荣视若掌上明珠,最是疼爱。柴荣急道:“玉儿怎么了?”符妃道:“玉儿...夭折了。”柴荣惊闻噩耗,脑中‘嗡嗡’一阵作响,接着一片空白。符妃见他面无表情,似乎魔怔一般,道:“陛下,陛下...”柴荣惊醒过来,大叫一声‘玉儿’,奔向后宫,抱起玉儿,一边呼唤着乳名,一边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粉嫩的脸颊,要温暖她,使之醒转。但是玉儿已然夭折,再也醒不来了。柴荣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忽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他幽幽睁开眼睛,眼前景象有些模糊不清,想要叫人,可是嗓子眼里似乎被堵住了,不出声音。欲要坐起,四肢百骸却没有一丝力气。除了尚能呼吸,竟然无法动弹一下。虽然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是眼帘涩重,不由自主又闭上眼睛。郭威、圣穆皇后、宣懿皇后、宜哥、王朴、玉儿诸人音容笑貌接连浮现。他一惊而醒,猛然睁开眼睛。平复一下心情之后,陷入沉思之中。
不知何时,两名宫女和王继恩跟随符妃走进寝宫。符妃喜道:“陛下终于醒了。”柴荣躺着难受,于是道:“扶朕起来。”王继恩当下将他扶起,符妃忽然跪在地上,柴荣大惑不解,问道:“你这是做甚么?”符妃哽咽道:“我没有照料好玉儿,请陛下责罚。”柴荣喟叹一声,摇头道:“我与玉儿父女缘分浅薄,你没有错,起来罢。”两名宫女扶了符妃站起,柴荣道:“朕要与符妃说话,你们都出去。”王继恩和两名宫女当即退下,掩上宫门。
柴荣道:“挨着朕坐下。”符妃依言坐到柴荣身畔,柴荣握着她的右手,道:“你没来之前,朕想了很多,现在的身体比起出征收复燕云失地的时候,已是天壤之别,朕的病怕是无法好转了。”符妃心中刀剜一般,垂泪道:“陛下不要吓我,你是天子,诸神庇佑,必能渡过这个难关。”柴荣苦笑一声,道:“我虽是天子,但是在老天面前,毕竟是凡人。凡人都有生有死,朕也不能例外。”符妃方寸大乱,担心不已,道:“万一陛下殡天,留下咱们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柴荣神情坚毅,道:“因此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后事安排的妥妥当当。我归天之后,理所当然是宗训继承皇位,可是他不到六岁,不谙军国大事,你要留意国事,悉心辅佐,只到他成年。”符妃应声说是。柴荣又道:“宣懿皇后临终之际说过,立你为后,其实早就该立为皇后了,朕现在就去文德殿下诏。”来到文德殿,接连下诏立符妃为皇后,立四子柴宗训梁王、特进、左卫上将军,是为皇储,立五子柴宗让燕国公、左骁卫上将军。
次日柴荣乘坐御辇登上宣德楼,眺望开封城,阴翳蔽日,天色显得灰蒙蒙的。修筑的新城已经粗具规模,轮廓清晰可见。假以时日,一座崭新的开封城就会拔地而起。斯时的开封规模宏大,气象万千,必是万国来朝,四方辐辏。然则自己病入膏肓,来日无多,能否亲眼看见新城建成,实难预料。
当晚寅牌时分,柴荣醒来,太监们都各自找地方睡了,因此静悄悄的。柴荣睡的太久了,浑身难受,于是坐了起来。这一下用尽了浑身力气,累的气喘吁吁。他披上外衣,在宫内缓缓踱步。察觉到夹室里隐隐约约传出呜呜哭泣之声,当下道:“是谁?”一名太监匆忙而出,跪在地上,道:“陛下,是我。”柴荣认得他是服侍寝宫的喜儿,但见他双眼红肿,脸颊上挂着泪痕,问道:“你躲在夹室里哭甚么?”柴荣对待大小太监十分峻厉,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将孙延希凌迟处死,便是明证。大小太监们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无不提心吊胆,便是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出一点错。
喜儿以为自己冲撞到了柴荣,害怕责罚,连忙跪下,道:“小人知罪,求陛下开恩。”柴荣道:“朕没问你的罪,问你为甚么哭?”喜儿一阵心酸,耸了耸鼻子,道:“小人的阿娘死了,小人心中难过,因此躲起来偷偷哭泣,不想惊到了陛下。”柴荣问道:“既是阿娘过世了,为甚么不回去奔丧?”喜儿眼睛一红,道:“小人没有钱,回不了家。”柴荣叹息一声,道:“去内库领五贯钱,回家奔丧罢。”喜儿见他大慈悲,惊得呆了。反手掐住自己小腿,生疼生疼的,看来不是做梦。醒过神来之后,觉得柴荣是最仁慈的君王,磕头道:“谢陛下,谢陛下。”站起之后,扶了柴荣坐下。柴荣问道:“怎么还不回家?”喜儿道:“宫门已经锁了,小人出不去,明天再动身。”
柴荣点了点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朕太严苛了?”喜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听得柴荣续道:“都说太监没有家室没有子女,无欲无求,其实并不尽然,你知道朕为甚么凌迟处死孙延希吗?”喜儿道:“他贪污工钱,败坏了陛下的英名,这种人死不足惜。”柴荣道:“朕要你们观刑,看似残忍,其实用心良苦,要你们记住教训,本本分分做人。”喜儿欠身道:“小人记住了。”柴荣不再言语,吃力的站起身来。喜儿伸手搀扶,问道:“陛下要去哪里?”柴荣道:“朕乏了。”喜儿道:“小人服侍陛下上榻歇息。”柴荣点了点头,在喜儿搀扶之下一步一颤走向床榻。病体支离之下,腰驼肩塌,背影老态龙钟,再也不复从前龙骧虎步、凌云壮志、英迈神武、气吞山河之势。
这日柴荣预感大限将至,弥留之际,传诏范质等大臣托孤。柴宗训牵着符皇后的手,和范质、王溥、魏仁瞻、赵匡胤、韩通等人站在塌前。柴荣已然极其虚弱,但是为了托孤,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朕归天之后,宗训可在灵前继承皇位。他年齿尚幼,你们要悉心辅佐。在他成年之前,不可轻启兵端。除非敌国大举侵袭,否则不可对外用兵。”喘了几口气,又道:“王著和曹翰是朕潜邸时的旧臣,素来忠心事主,王著可授同平章事,曹翰可授宣徽使。”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越来越气息虚弱。
赵匡胤等人奉诏之后,退了出去。范质道:“王著日在醉乡,整天整夜烂醉如泥,浑浑噩噩,不可授以相位。曹翰贪财暴躁,德不配位,不可授以宣徽使。陛下病糊涂了,说过的话不能算数。”柴荣还没有死,他就敢矫诏,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抹去了王著的相位以及曹翰的宣徽使,平日独断专行可见一斑。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作声不得。
当晚柴荣憾然离世,时年三十九岁。他性情峻急,遇事大喜大怒,甚么事都亲力亲为。即位五年,五次御驾亲征。早已耗尽了精力,终于活生生累死自己。即位以来,事必躬亲,开疆拓土,使得国势蒸蒸日上。修正礼乐,使得人们知礼仪懂信悌。重修《大周刑统》,使得官民有法可依。惩治贪污腐朽,使得政治清明。改革兵制,使得将士知道军法如山。然则天不假年,终未能完成‘十年平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鸿图霸业。他就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璀璨夺目,所有的的星辰都黯然失色。虽然时间短促,但是光芒万丈,无与伦比。柴荣驾崩,大周的天塌了,柴家的天也都塌了,柴守礼哭得死去活来,柴荣生母杨氏更是几度昏厥。
天色阴沉苍茫,小雨淅淅沥沥,老天似乎为柴荣英年早逝而悲恸落泪。皇宫各处都挂满了白幔白幡,每个人都披麻戴孝。众大臣轮流守灵,虽然都神情凝重悲哀,但是各怀心事。新皇柴宗训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懵懂无知,只怕吃饭还要人喂,哪里懂得甚么军国大事?柴荣即位以来,一打北汉二讨蜀国三伐南唐四攻辽国,把周围国家都打了个遍,也得罪了个遍。要是这些国家趁着这个时候联手,悍然征伐,势必国破家亡,灰飞烟灭。主少国疑,内忧外患,大周国运堪忧,各人的前程也十分渺茫,犹是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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