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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飏看了眼他手中的点心,戏谑道:“裴大人,阅卷是为家国社稷铨选人才,我等自当全力以赴,怎可品茗饱食以待?这可太不成体统了。”
裴钧劝他:“蔡大学士说的虽是,可圣人尚论动静相宜、劳逸相合,这又不过是区区一盘点心罢了,吃了也不至饱食终日、空食粮俸,蔡大学士实在言重了。”说着,他故意要把点心放在蔡飏跟前儿的试卷上。
蔡飏恐试卷受污,自然慌忙拿手一挡,可裴钧此刻却就势松手,盘子便即刻翻了,一整盘糕点就全滚落在卷纸上,弄得蔡飏满桌都是。
一旁两个同考官知道这是两位大人斗起来了,没有一个敢开口的,都赶忙立到了旁边儿去,胆战心惊地看着二人。而蔡飏已经气急了,瞪向裴钧就吼道:“裴子羽!我看你是存心来我这儿捣乱!”
裴钧瞥了眼那一桌狼藉,不慌不忙地向外面叫了声“来人”,回头只抱臂看着蔡飏道:
“蔡大学士,我好好儿给您送点心来,您不吃倒也算了,全给弄洒了是什么意思?莫非蔡太师平日就这么教您吃饭的?”
“你——”蔡飏气得一句话哽在喉咙口,抬起手来向裴钧鼻子一指,眯眼咬牙道,“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才会来我这儿无事献殷勤!”
裴钧舒眉笑起来:“哦?我能有什么鬼?这眼下还不该我阅卷呢,蔡大学士这脏水是否泼得太早了些?”
蔡飏绕出桌来逼近他身道,提高了声音:“那我问问你!方才你和冯己如都离厢外出了,去了什么地方、又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敢不敢说出来!”
裴钧气定神闲:“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主副考官职在携领阅卷,方才冯侍郎与我见底下的荐卷迟迟不来,便去外院巡查巡查阅卷人罢了,不过是看看他们是否怠工误事儿。怎么,这都不行?……哎,蔡大学士,这主副考官既已从内阁落到我礼部来了,我同冯侍郎就算是去个茅厕、出个宫,也不该是跟您报备罢?”
这时扫洒屋子的杂役来了,眼见就是裴钧方才在馆外吩咐的那个。
且不说蔡飏此时正在气头上,便是在平日,他也从没拿正眼看过这些个杂役、下人。
他随手一招让那杂役进来扫地擦桌,自己依旧与裴钧言说不放道:“裴钧,你与冯己如根本不是同时回馆的,要我说,你们定然是有何密谋,欲在这馆中行徇私舞弊之举!”
裴钧佯装冷脸,向蔡飏走了一步问道:“蔡大学士空口无凭诬赖我有所图谋,可有何证据?”
蔡飏早有准备,当即道:“昨日你遣冯己如抱了一摞旧书去主厢,一一都是无关阅卷之书籍,此举实属可疑!”
裴钧凉凉一笑:“行啊,我不过是看个书,搁在您蔡大学士眼里也算是形迹可疑了。好,那今日为叫蔡大学士安心,也为证我裴钧恪守新政、严防舞弊,干脆便叫列位驻役来将这惠文馆里都搜一遍,让大家看看我裴钧到底有没有徇私舞弊!”
蔡飏等的还正是他这一句,当即便说了声好,即刻走到院里召集馆中的御史驻役,吩咐道:“诸位同僚都听好了——眼下是主考大人要咱们全馆搜查、严防舞弊,便劳烦诸位辛苦一番,仔细到各处查找查找。不管是主厢、偏厢还是书中杯中,只要有任何可疑之处,都绝不能放过!”
一院子驻役应了是,即刻便分散往各厢寻找起来。裴钧这时踏出厢房,而前来扫洒的杂役已然清理好了桌上地上的糕点渣子,也默默兜着帕子出去了,只与裴钧暗暗点头换过一眼。
四间厢房的阅卷官员都被此事惊动,有了人四处搜查,便没法安静阅卷了。诸官纷纷走到廊上看往院中,尚不知为何突然如此,可试探的目光,却不过只能见着傲立院中的蔡飏一脸轻蔑地看向裴钧。
裴钧在这令人极度不适的目光下慢慢踱回了主厢门口,见冯己如也被涌入搜查的驻役挤了出来,便在人声嘈嘈中低声问道:“有没有?”
冯己如点点头,将手中带出的卷纸递到裴钧面前道:“还真有这样一卷。大人,这真是千钧一发……若是此卷和那字条同时被搜到,那咱们……”
裴钧低头看着冯己如递上的答卷,只见此卷中果真每一股的关节都与之前那字条上的一一对应,所答的是经义科,题为孔子曾对颜回说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考生所作的论述,即是轻破“行藏”之句,着墨后话,慨言人需知己、益友,言明知音之喜,最后,在束股中似获颜回之意,于无声处感会圣人亦师亦友的教化。
通篇没有一个难字、难典,可此卷却难掩文风清丽、文思斐然;其虽笔笔落在股比结构之上,字里行间又是以“行藏”言说了“出仕之能”,可却全无历来科考之中的死板僵化——
官语一点则止,文眼始终在科考之外,意趣却尚在人与人间,足见考生之情义充沛,似乎是拿心在读书,不只是用脑子答卷而已。
裴钧看着看着,渐渐地,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冯己如见他面色缓和,低声问了句:“大人可是瞧出这为何人所作了?”
裴钧没答他,依旧来回欣赏重读着这张卷纸,只反问一句:“你觉得此卷如何?”
冯己如从袖下翘出拇指来,口气颇为肯定:“若无意外,怕会是今科首魁。”
裴钧合卷递回他手里道:“那就让他做首魁,别出什么意外。”
冯己如连连应是,立即拿着手中的红笔就墙在此卷上批了个“取”字。
而此时此刻,对面厢房恰传来驻役一声禀报:
“裴大人,蔡大学士书桌下查获一张字条!”
这话一出,嘈嘈杂杂的惠文馆中忽而一静,面目惊诧的众人瞬时看向依旧站在院中的蔡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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