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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第1页）

今天，是民国二十五年的腊月二十三，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就是说：这天灶王君要上天复命，为了让老人家，在玉帝那甜言蜜语，多给下界本家人，散德性。要用糖瓜添合老君的嘴巴，来年，讨个吉祥安平的日子，按照老皇历，这就快过年了。

头年，京城里的人们忙活着购年货，上年香，赶庙会，老爷们陪着媳妇遛市场，主打个拎包，扛物件脚夫的角色，遛得脚疼腿酸，想偷懒，自个儿去找寻乐子，就跟媳妇商量：快过年了，您开恩放了我，去戏园子里听出戏可否？

‘’哼…您听戏倒是成，可我这手里拎的，肩上扛的物件归谁啊？‘’

‘’我照应着…我照应着，我着兒里还有两块圆大爷，您再去大集上遛遛弯儿，看看还该添补些啥哈哈……‘’

媳妇攥着从爷们身上榨来的钱，自己又转身回了大栅栏。

‘’嘿嘿…男人乐着：一下午的工夫，您慢慢转着，掌灯时分，我一准到家。‘’听戏，男人脚不疼、腰不酸，我这会儿，就跟咱尤二姐，游仙河去啦。

泰和戏园子，这几天是锣鼓喧天，宾朋满座，为了衬托过年的喜庆。腊月头，蔺兰庭跟金崇琛商量，从腊月初三到腊月二十七，推出了几台大戏，古城会、大登殿、樊江关、安天会…戏班特地又在北平晨报，京报登了三天的广告，这几天的戏票，没过晌午饭的工夫，就卖个精光，门前人还是乌泱乌泱的，嚷嚷着等着加票座。

晌午，蔺兰庭一家人，正围在饭桌吃晌午饭，金崇琛急匆匆进来：‘’蔺老板又出幺蛾子了，齐麟龙的安天会，说不唱啦。‘’

蔺兰庭停下筷子：‘’嗯…这怎么话说的？安天会是今儿个的压轴戏，说不唱就不唱啦？

大舅哥还没顾上吃晌午饭，见饭桌上酒盅，馋的直咂摸舌头，蔺兰庭让金崇雅给哥加了双筷子，拿过个酒盅，给大舅哥斟上酒，递过去：想不唱了，这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金崇琛一仰脖，杯中酒落肚：‘’有啥说法？吊腰子呗。一旁的舞燕手快，拿起酒壶又要给舅舅斟酒，被金崇琛捂住酒盅：闺女，一会儿就开戏，咱点到为止。‘’

蔺兰庭瞧瞧大舅哥，用商量的口吻说：‘’不行，让他爸，跟他说去。‘’

金崇琛摇摇头：‘’悬，我瞧弄不好，是这爷俩捏咕好了的事儿。‘’

明白了，听这话茬，这爷们儿做局坑戏班子？多损，他把刚送到嘴边的酒盅，蹾在饭桌子上：‘’捏咕好的？这算个什么事儿，找不上媳妇，拿戏找吧？‘’饭桌子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伸筷子了。

金崇琛却是满不在乎，他明白，甭瞧蔺兰庭吹胡子瞪眼，摔酒杯，他知道，这俩人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说多喽不合适，谁知道他们在里头，变什么戏法哪？他扒拉着碗里的饭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人家就为看咱热闹，才弄这么一出来，您就甭指望那小子啦，还是看看，让谁来救这个场吧？‘’

他问金崇琛：‘’谁来救场，谁能救这个场？要念，要打，还要从三五尺高山景上折跟头，这就是他的本功，他不唱，让谁能顶着个雷？‘’

一旁的舞燕咧了咧嘴角，不屑一顾，她就瞅不上那个齐麟龙，看上我没过门的嫂子，想戗我哥的媳妇，拿甩活，要挟我爹，他甭想：‘’爸，这场子我救！‘’

嗯…蔺兰庭满脸狐疑，瞧着她问：‘’你救，你拿什么救啊？‘’

哼…舞燕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不就是扮个孙猴子折跟斗嘛，我救就我救，甭说三五尺的山景，就是十尺八尺，我也能接得住喽，多大点事啊。‘’

金崇雅瞧着闺女乐了：“平日里这孩子就上窜下跳，像只活猴，嘿嘿…唉您甭说，我看成，这孩子平时就猴了吧唧的，没丁点老实劲，她甭扮，就像只猴。‘’

舞燕白嗤了她妈一眼：‘’哎…妈嗳，您要怎么说话，我可就不扮啦啊！‘’

蔺兰庭瞧瞧金舞燕，又看看金崇琛，用怀疑的口吻，询问金崇琛：‘’她行吗？‘’

金崇琛瞧瞧向他扮猴脸的舞燕说：‘’嗯…有那份灵气，扮上兴许成，你今儿个还有啥戏，安排得过来吗？‘’

舞燕歪着脑袋想了想：‘’二场的西厢记，下午压轴的樊江关。‘’

他点点头瞧瞧：‘’晚上空场，时间不插花，倒是成。‘’

蔺兰庭问：‘’一天两场大轴戏，还有出生戏，靠谱吗？‘’

金崇琛说：‘’得…有她，总比没有强。他嘱咐舞燕道：一会儿得空，你走个台，别串了戏。‘’事情办妥了，他起身便走了。

后边蔺兰庭叮嘱道：‘’唱词也得给她顺顺。他回头对金舞燕恨恨地说：我瞅你是接了个雷。‘’他一仰脖，一杯酒又倒进肚里。

金崇雅抢过酒盅：‘’一会儿就开戏了，您甭灌得跟醉猫似的。‘’

晚上戏园子里戏迷，听说今儿晚上的安天会，扮孙悟空是樊江关里，薛金莲串的戏，这是个女猴啊？这可是个新鲜事儿，没准儿有彩儿。

舞燕在戏迷的眼睛中，西厢记中扮的红娘，樊江关的薛金莲，那是要扮相有扮相，要唱口有唱口，口碑一直不错，可那都是女角。

这安天会则不同，那是出猴戏，念唱坐打，面面俱到，尤其是孙悟空的武戏，那是要见真功夫的，女猴王？前所未闻啊。

夜场的压轴戏，戏园子里快挤爆了棚，不光是些票友戏迷，等着瞧好，就连戏班子的演员，后台的勤杂，还有金崇雅、来福、春花，都在戏园子后面站了一溜，从锣声一响，蔺兰庭那颗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儿。他坐在后台，没敢露面，直听到前面的喝彩叫好声，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最后一落幕，掌声，喝彩声，如潮水一般，金崇琛兴奋地跑到后台，对蔺兰庭大声喊道：‘’嘿…响啦！响啦！‘’

蔺舞燕的“安天会”确实唱响了，一连三天的‘’安天会‘’场场爆满，就连北平晨报，也是连三天的戏报，‘’女猴王，唱红了北平城！‘’

过了年，从初七开始，泰和戏园子又是连续七天的安天会，更有那戏迷，连通了七场，场场不落，哈哈…真是过足了戏瘾。

这些天，躲在家里，等着瞧人家笑话的齐炳泰，齐麟龙就坐不住了，这本来是想拿人一把的，没想到捧红一角儿，这可怎么办？咱再回去唱咱的安天会？人家未必乐意，这他娘的，可是骑虎难下喽。

爷俩坐在家里想了两天，也没想出个办法，这可咋整？愁死了人喽，这回咱爷儿俩，成了两笑话了。

这事情末了，还是媳妇储怀玉解了围，储怀玉有个远房表姐，家住城西北的西什库，表姐家境不错，先生在北平邮政署，任副署长，家中有两个姑娘，正月十五时，表姐鬼使神差，带着大姑娘来齐家串门。

这大姑娘这年十九，正是闺中待嫁的年纪，姑娘来到表姨家，看似来来串亲戚，撞见两位表哥，在院中练功，姑娘新鲜，就在旁边瞧手艺，请表哥问学问，一个下午，兄妹三人混得熟，这姑娘可就相中了齐麟龙，二人眉眼之间，有那么点意思，这让一旁的齐麟虎看明白了，隔天就把这事儿，跟储怀玉讲了。储怀玉一听，嗳？觉得这事儿有门啊？那姑娘上门时她问过表姐，还没许人家，再说了，多年不走动的表姐，冷不丁带着个十八大九的姑娘，来串门？这明眼人，她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过了两天，储怀玉拎着点心匣子，去了西什库表姐家：‘’前些日子您来家说：孩子没定亲，得，我给您姑娘保个媒成不？‘’

表姐抿着嘴乐：‘’妹妹您甭保啦，我这姑娘相上人家了。‘’

哟，储怀玉一愣，得…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一步：‘’您可说的，前三天还没人家，咋转过天，怎么就有了人家啦？‘’

表姐笑了：‘’我的妹妹，我这姑娘我知道，前几日，为什么带她去您府上？跟您说吧，这姑娘是个戏迷，平日里喜欢拉个琴，唱个戏。这不，眼瞧十九了，说亲保媒的踢破了门，一个没相中，她说了：就要找个会唱戏的主儿，这不难住我们？后来我想到喽，您家里头是干这行的，不怕您笑话，那天带姑娘上您府上，就是去相您那两宝贝儿子的，我这两天，正寻思怎么上门提亲呐，您可亲自上了门儿。嘻嘻…‘’

正月二十，两家人欢欢喜喜坐在一起，喝了定亲酒，齐麟龙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齐家能攀上这门宽，台阶高的亲家，脸上光彩了许多。儿子的亲事有着落了，齐炳泰放了心，回头一琢磨，为这点事儿，跟人一戏班子人，找别扭，这脸，都他妈让我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