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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第1页）

早晨一起来，南堂子后面，那轮白晃晃的大太阳，韩金魁瞧它犯了愁，过晌午，还有三出戏呢。

跟六月天唱戏，就是它妈活受罪啊，扎上靠，画上脸，绷上头，一出戏下来，里外三件，溻的透透的，在瞧那张脸，在俊俏的小生，也变成了花脸的阎罗王。

这日子口，也怪了，天儿越热，那些个戏迷，就越往戏园子里扎，图的什么呀？

临出门，媳妇给拽住，换上套杭丝的裤褂，说是：贴身穿，凉快。

上了洋车，他就让拉车的拐了弯，今儿个琉璃厂开集，他去瞧瞧，看看市面上有啥新鲜玩意。

刚一进西街，被瑞珍厚的王老板给叫住：“哎…韩老板，您街面上转转，不上我着来瞧瞧啦？”

韩金魁在车上摇了摇手：“改天吧，今儿个，还有戏那！”

王老板向左拐的洋车，揖手一礼，丢下一句话：“那您忙，东西，我就不给您留着啦？”

“嘿…您听这话？韩金魁坐在洋车上，剔着后槽牙缝里的肉丝说：买卖人，说话都勾人，什么东西，您就不给留着啦？

王老板着话，勾的韩金魁心里头痒痒，只得叫拉洋车的，又拐回瑞珍厚门前：王老板！您啊，别拿我打镲就得，金娃咱转回嘁。”

‘’嘿嘿…韩老板，今儿个真有两件稀罕玩意。‘’王善玉咧嘴笑着，引着韩金魁进了门。

跟车的孩子叫金娃，算是韩老板的侍童，韩金魁进了屋，孩子就跟洋车阴凉处蹲着，这孩子，是韩姐给韩金魁找的个跟随。

自打年时节，经历那场堂会戏的折腾。韩金魁大病一场，眼瞧着韩金魁的身子骨，没以前那么硬朗了，韩姐琢磨，奔六十的人了，应该有个人跟着，照应着点才是。就找了这个孩子，跟着韩金魁，拿个东西，递个水，听个吆喝，跑个腿，当个跟班的使唤着。

这孩子，大名叫温玉满，韩金魁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金娃，合它个金玉满堂，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脸皮的富贵相，今年虚十二满十一了。

瑞珍厚在琉璃厂，不算座大铺面，可这家的老板王善玉年纪不大，但在圈里头，可是个大家，他是子承父业，王家经营的玩意，在琉璃厂这片，是有了名的地道，铺面不大，可真有好东西。

王善玉知道韩金魁的底儿，这主儿，玩的就是些鸡毛零碎的玩意，没大气候，毕竟只是个唱戏的二流角。

您让他花千八百，去买个汝州窑的罐子，收个戴嵩善的立轴，那门也没有。

前儿个，他收了几件玩意，正对着主的口袋，王善玉招呼韩老板坐，转身从柜子下面，取出两件黄草纸包裹的玩意：“韩老板，您上眼瞧瞧，这两件玩意。”

东西往桌子上一撴，韩金魁傻了眼，瞧着像是琉璃陶瓷般的玩意，一尺多高，一匹马，一头骆驼，黄釉，绿瓷，稀罕的没见到过？

“瞧着到是新鲜东西，哪来的？”这话问的都多余，韩金魁这些年，也不跟那个棒槌，学了这么一口，见了玩意，先问出处。

嘿嘿王善玉一乐：“韩老板，大道上来的，您就放心吧。”

韩金魁知道，王善玉不蒙他，可瞧这东西，他可真看不明白喽：“说实话王老板我…我怎么瞧不大明白啊？”

王善玉抄起这匹骆驼，摆弄着，说：“瞧东西不精细，瞧年头，可是不短啦，您瞧不明白？我也瞧不明白，说是宫里的东西？”

这话王善玉没说假，他确实也没瞧明白喽。

韩金魁探询价问：“您要多少钱？”

王善玉把玩意，往韩金魁面前一推：“您是我老主顾，我不跟您要谎，这东西，我是八块钱收的，十块钱，您拿去玩。”

古玩行里，怎么论价，算是厚道了，我只跟您收个过手钱。

“嗯…要得不高，这东西我要了。”韩金魁一摸口袋，一分钱没有，哟！刚才媳妇给换衣裳，分毛没给留啊：得！我还得取钱去。”

出了瑞珍厚，韩金魁长了个心眼，刚才王善玉让他把东西带上，他没动。

前面拐弯去了“荣宝斋”他想去打听打听行市，问问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算个啥东西？马老板不在，他嘱咐店里伙计：让马老板去趟戏园子。

韩金魁跑回戏园子，从金崇琛那支了三十块大洋。

交钱的时候，他又长了个心眼，两件玩意，他只选那件长鬃琉璃烈马抱回来：哼，我可不要那傻骆驼，倒煤玩意。

进戏园子，见那几位于桌边闲座，韩金魁让金娃把这马，摆在桌上：“金娃咱着候着马老板，一会儿咱正阳楼，吃晌午饭。”

让王善玉考住喽，他心有不甘，给众人递上话：“我跟琉璃厂瑞珍厚王老板那，淘换了件玩意，几位给上眼瞧瞧。平时您老几位，也爱切咕点这路东西，我今儿个出题目，考考你们几位，看看您各位的成色。‘’

他琢磨啦，王善玉，都弄不明白的玩意，这回要瞅瞅您几位的本事了？

金娃把东西往桌上撴，几位爷眼睛都直了，这玩意，还真没见过？瞧是匹四蹄踏地的骏马，气宇轩昂，瓷釉，泥烧，可看工料，此物非瓷，非玉，这算什么东西？

陈之峻拿起玩意端详：“这东西，还真是不多见，瞅不出它是个什么玩意。”他转过身，递给齐炳泰，陈之峻知道，这几位，也就齐炳泰算个半吊子，玩这路东西，戏班子里，就没明白人了。

齐炳泰捧着马，瞧得仔细，是个老物件，瞅瞅这沁色儿，是够年头了，可他也瞧不出，这算是哪路的东西？这玩意，它既不是瓷，也不是泥的，瞧模样是泥陶的烧品，他问韩金魁：“老爷子多少钱收的？”

几位也是愣头绌眼，我算考住几位，韩金魁是得意洋洋：“十块大洋钱。”

十个大洋？陈之峻听只咂舌头：“十块大洋，够我一家五口人，两月过活。”

齐炳泰没再言声，翻过来调过去琢磨这匹马，齐炳泰不光受何桂山，学戏的真传，何老板也喜欢这路玩意，齐炳泰跟师傅学过，辨识玩意的本领，慢慢也能讲个瓷门四家，吴门四家，清初四僧的玩意。

这点学问，在泰和班是够用。他知道韩金魁玩骨玩嘿，嘿…他就是人家娶媳妇，他打幡起哄的主儿。瞧瞧，这么好的扇子，他敢当垃圾给扔喽，不识货。

可眼前这件东西，他也没弄不明白，敷衍着：“这二年，是从宫里流出来不少好东西，都是那些个太监们，倒腾出来的，可瞧这件东西…不像宫里的物件，我瞅着，怎么像……他犹豫：老爷子，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韩金魁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是从老坑里倒腾出来的物件儿？”齐炳泰这句话是蒙对了，可也是得罪人的话。

玩古玩的人，忌讳这路东西，嫌弃它不干净，卖家也讳莫如深，不跟买家说透喽。

韩金魁就是其中之一：“呸！您还真没什么好屁。得，您几位就甭给我添恶心了，这要是老坑里的东西，我砸了它。”韩金恨地说。

跟戏班里，齐炳泰可不怕韩金魁，该顶撞，该翻哧，他随时接招：“得，您瞅瞅，您说：是靠我们几位眼力来了，这说了真格的，惹老爷子您不高兴？一会儿，马先生来瞧，真是老坑的东西，您就撂着，您多少钱收，我多少钱要，东西归我，不就完了嘛，也犯不着您赌气，摔了它呀。”

韩金魁翻着眼，看看齐炳泰，让这主抢白了几句，自个无言以对，讨了没趣：他让金娃收起东西，放回包袱里：‘’得勒，您跟没说一样，还是个棒槌，您，还是忙您的吧。”他带上金娃，上正阳楼馆子里，候马老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