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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婚已育的叶予恩在这方面显然心得更深:“郑警官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沈燕南常年在外流连逃避家庭责任,金书奇和苏子安更是玩起来没边儿的花花太岁。包括魏海洋和占长春在内,这几个人都是在生活中极其缺乏家庭责任感的男人,他们的妻子心里积怨早不是一天两天了,中间再来个有心人这么一挑拨,很容易成事。更何况,‘互助式’的杀人模式让她们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摆脱婚姻,相当于是零门槛踏进‘破晓’,杀人的事是由对方首先去完成的,这对她们来说,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吗?”
黎溯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她们对丈夫不满意,就一定要杀人吗,为什么不选择离婚?”
“离婚?”凌霜嗤笑道,“我怎么会允许我的女人们蠢到去离婚呢?”
黎成岳饶有兴味地问:“说说看,你是怎么劝服那些女人杀夫的?”他这样问着,但并不见得对答案多么上心,只是盯着凌霜玫瑰浸染过一样的嘴唇看。他相信,这双唇无论说出什么,都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离婚,是将对方在婚姻里犯下的错清零,是向法律承诺对他们既往不咎。他们就这样被无罪释放了,那我们呢?我们受过的苦算什么?我们失去的青春算什么?为什么加害者可以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就这样离开,为什么受害的人得不到任何应有的补偿?受害者有罪?受害者活该吃亏?如果世道当真如此,那不就是在引诱人们都去变成加害者?那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伤害别人,必须要受到惩罚,我们是在引导社会向善,是在维护正义和公平。
“我的可怜的女人啊——抛开婚姻,抛开家庭,抛开丈夫和孩子,我只问你——你自己,难道不重要吗?你的学识,你的思想,你的喜怒哀乐,不重要吗?你和你的丈夫、你的公婆一样,你们都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凭什么他们可以压榨你,欺辱你,轻视你?凭什么他们可以剥夺你的自由,把你的自由变成他们的自由?大家都是平等的人,凭什么他们可以幸福,你却不行?是谁在害你?是谁妄图毁掉你的人生?你真的要为了他们这样操劳抑郁到死吗?你的人生没有希望了吗,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吗?
“法律只保障人活在世上的基本权益,它不能保障我们的思想和情感,可是我们的情感难道就不宝贵了吗?难道是可以随便伤害的吗?这世界需要一种力量来保障我们的情感,保障我们想要的幸福。而每一种力量,都是仰赖“惩罚”而得以存在,法律离不开杀戮和监牢,我们的力量也是如此。那些受到惩罚的人,本来就是罪有应得,我们只是打破他们洋洋得意的壁障,将他们该受的惩罚送给他们而已。这是世间公理,我们不过是循理而行。”
“我就是这么说的。”凌霜最后总结道。
黎成岳挑眉:“然后她们就听了?女人真好骗。”
凌霜艳唇勾起:“女人会走到这一步,男人居功至伟。”
第四十四章下一个死的人是我
“我从前就对你说过,世上迟早会出现一个‘破晓’。原因无他,只为女人们把自己在婚姻里所受的苦说给别人听时,别人永远只会回一句‘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好歹没嫖没赌就算不错的了,婚姻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光陌生人,很多亲生父母也都只会这样回答。她们受了苦无处诉说无处发泄,甚至没有人认为她们是在受苦。只有破晓,只有破晓承认她们受了委屈,只有破晓愿意懂得她们、心疼她们、替她们出这口恶气。所以并不是我拉她们进来,而是这个社会把她们推向了我这里。”
凌霜说到这里浅浅一笑,转瞬目光冰冷:“所以我讨厌钟毓秀,她是我遇见过的最不受教的女人,无药可救。”
黎成岳:“因为她跑去报警?”
“不,”凌霜轻蔑地翻了一眼,“因为她迂腐至极。”
黎成岳半眯的眼睛懒懒眨一下,等着凌霜说下去。
“原本刚接触的时候还觉得她聪明,很多话不用说出口,一点就透。只可惜白读了那么多书,到头来看待婚姻还是和那些庸人一模一样。当代人对婚姻最大的误解就是‘只有出轨和家暴才是不能原谅的错误’。难道自私自大、懒惰无能、不讲卫生、愚孝无知,对伴侣漠不关心、对家庭不负责任、和异性调情暧昧、丧偶式育儿这些,就都可以原谅了?一个是开枪爆头,一个是慢性毒药,哪个不是要死人的?甚至漫长的折磨致死更加阴毒!但人就这么贱,明知自己喝的是毒,可只要今天这碗喝下去不会立刻死,他们就喝,非得哪天枪眼怼到眉心了才知道哭。钟毓秀不就是这么个蠢货吗?她被婚姻折磨成那个样子,还嫌不够?要不是她不开窍,我也不至于跑去跟你借曲悠扬来用了。最后果不其然,还是靠‘出轨’这罪名才成事。蠢女人。”
破晓妇幼之家,一个只要你肯同意杀死没用的丈夫,就能给你带来轻松、温暖和成功的地方。
黎溯一时间哑口无言。原本他还在想,会不会有人利用“破晓”帮自己杀夫,然后转头就去告发“破晓”,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也沦为杀人犯。可是听了叶予恩和郑潇的话,他突然发现,其实不光是黎成岳需要这个“杀夫联盟”来帮他铲除异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女人甚至比黎成岳更加迫切地需要这个组织,她们对“破晓”的依赖和维护,是远比其他手段更为有效的约束。
“既然如此,”黎溯又有了新的疑惑,“钟毓秀为什么会跑到你那里揭发‘破晓’?”
郑潇有种想要抽烟的冲动,但碍于这里是病房,只能生生忍住。
“刚才我和你们说过,沈燕南和曲悠扬的事情里有许多误会。沈燕南不爱回家是不假,但他从来没有出过轨,更没有和曲悠扬做过什么苟且之事,一切都是凌霜她们设计的。钟毓秀在加入‘破晓’一年后,一次偶然偷听到了凌霜和尹思源的谈话,这才知道当年凌霜为了诱骗钟毓秀同意杀夫,故意让曲悠扬去绊住了沈燕南。其实那一晚沈燕南什么都没做,只是被曲悠扬下药迷晕昏睡了一夜。他苏醒之后一直着急想要回家和钟毓秀解释,但曲悠扬坚称沈燕南欺负了她,一直纠缠他不给他机会联系钟毓秀。钟毓秀奔丧回来当晚,曲悠扬再次设计迷晕沈燕南,然后先是偷用沈燕南的手机跟钟毓秀说要离婚,再用自己的手机给钟毓秀发了她和沈燕南同床共枕的照片。钟毓秀被逼到绝处,终于松了口同意杀夫。
“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听完钟毓秀的供述有多震惊,奕城多少年都没出过性质这么恶劣的连环谋杀案了。因为案情严重,涉案人员横跨奕城市多个片区,远远超出了古溪分局的受理范围,所以我跟局长汇报后,将案件移交给了奕城市局负责,钟毓秀也由局里其他同事开车送去了市局。其实在她走后,我心里一直无法平静,脑子里总在回想那些离奇的案情和她说些事时痛悔的样子。钟毓秀有罪不假,但她也的确可怜,我总有点放不下她。可我只是一个经手的分局刑警,巴巴地去打听人家市局的办案进度很不礼貌,真要打听也总得隔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行。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钟毓秀会报案报了一半莫名其妙地逃跑,而且转眼的工夫就被杀掉了。”
黎溯这时插了句嘴:“钟毓秀死了,那她的孩子怎么办?”
“钟毓秀、沈燕南夫妻双亡,两边也都没有什么直系亲属了,孩子被过继到了凌霜名下,养在‘破晓’。”
那个小小的孩子,要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自己的监护人就是杀死自己父母的元凶?
郑潇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她在我这里的时候态度极其坚决,发誓要给枉死的丈夫和被骗的自己讨回公道,怎么去了市局突然就反悔了呢?那些天我简直寝食难安,不停地为钟毓秀的意外死亡而自责。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她的命案得到了省里的高度重视,由两市警力联手侦查,凶手必然不会逍遥法外,我也能稍稍安心。后来,杀害她的凶手‘屠刀’落网了,我以为下一步工作就是展开对‘破晓’的调查,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一点消息。直到事情过去了小半年,外面始终没有一点风浪,我才终于确认,‘破晓’的事情,被人暗中悄无声息地给压下来了。
“其实我早该想到,‘破晓’胆子这么肥,背后一定有坚挺的靠山。结合种种迹象来看,这靠山一定就在市局,钟毓秀从前也一定见过。当她去了市局,意外发现曾经和凌霜走得很近的某人竟是市局的警察,警与匪早已勾搭成奸时,她必然会惊恐万分,本以为要捣毁狼窝,却不想误入虎口,所以她才会慌不择路地逃离市局,跑到了昕阳。
“这个靠山究竟是谁,不算太难猜。钟毓秀供述的案情是通过警务系统直接报送给市局的,市局有直接权限查看的,就只有局长何东旭和刑侦队长黎成岳两个人。而何东旭在剿匪的时候不幸牺牲,黎成岳接了他的班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新局长,而后再也没有提起过‘破晓’的事情。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全局、渔翁得利,也就清楚了。
“叶副局,你说我不信任奕城市局,这就是真正的原因了。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就算知道黎成岳做下的好事,也完全奈何不了他,只能这样忍气吞声地捱到了现在。”
黎溯还有疑问:“那你们局长呢?他不是也知道这些事情吗,他就没有什么反应?”
郑潇:“当年的老局长在‘屠刀’落网前就退休了,跟着儿女去了国外,现任局长之前是缉毒大队的,没有过问这件事。”
叶予恩眉头紧皱:“你刚才说,这些事情老何也是知道的?可是那段时间我跟老何合作剿匪,经常联系,他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些?”
郑潇:“因为破晓的事情不是小事,它的影响力太广,不仅在奕城颇有名气,市里领导都去参观慰问过,而且省里也曾经点名表扬过这个机构,省市好多有影响力的媒体都报道过它的事迹。一旦消息走漏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万一舆论失控,没人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所以,即便是查清了真相,官方也要小心斟酌着向社会公布,更何况当时事情还只是钟毓秀的一面之词,在核实清楚具体情况之前,何局长肯定不会贸然对外提及此事的。”
当年,何东旭到底是一心忙着对付“屠刀”,打算慢慢料理“破晓”的事,还是已经展开了调查发现了端倪,今天的他们已经无从知晓。真相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掩埋地底,留下活着的人背负仇恨,苦苦挖掘找寻。
叶予恩想起当初刚从弘城调任来昕阳的时候,他跟阔别重逢的何东旭喝了个烂醉如泥,别说当时了,就是这么多年过去,叶予恩也再没遇到过一个能和他聊得那么投契的人。喝到酣畅处,何东旭勾着叶予恩的脖子,跟陪在一边的宋美辰玩笑:“嫂子啊,我跟你说,我这辈子肯定就是光棍一个了,等以后老了,我得让你家老叶陪我遛鸟下棋,不然我就成孤寡老人了。到时候嫂子你可缠着他不放啊!”
叶予恩一把推开他,笑骂道:“滚滚滚,谁跟你遛鸟,你自己遛自己的去。”
宋美辰也跟着哈哈大笑:“老何,这你可想多了,到时候他都糟老头子一个了,谁还稀罕缠着他啊!”
醉眼朦胧下,何东旭喝成猪肝色的脸庞至今还无比清晰地印刻在叶予恩的脑海,只是,他们再也不会有一起遛鸟下棋的机会了。
何东旭说他不想老来孤独,却不讲义气地丢下了最好的兄弟独自在世间慢慢老去。
叶予恩沉默了下去,但黎溯仍有困惑:“郑警官,你们刚才说杀死钟毓秀的人叫‘屠刀’,屠刀是谁?”
郑潇:“是几年前我省一个很难缠的黑社会组织,后来被昕阳和奕城两地市局联手剿灭,歹徒因为持械拒捕激烈反抗,最后全部当场死亡。”
“可是,他们怎么会刚刚好就在那个时间点杀了钟毓秀呢?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郑潇定定地看着他:“所以,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啊。”
黎溯一愣:“你是说……”
“‘屠刀’也是黎成岳势力的一部分,杀死钟毓秀是他们最后一次为黎成岳效力,而后黎成岳就毫不留情地干掉了他们,用他们的性命做成了铺就他局长之路的最后一块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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