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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回去,又禀给琴太太,琴太太在榻上乜着眼笑了笑,“依你说的,就不是什么大病,静心养一养就好了。你看看你这姨妈,心硬手软,成不了什么大事。找帮下人欺负人,顶什么用?过了年人家回京去,还不是郎情妾意,撇下她在这里。”
月贞不好接话,在榻那端沉默着。琴太太睇她一眼,撇下那边的事不提,叫来冯妈问:“过年的东西在预备了没有?”
冯妈道:“都开始预备了。菜蔬不算,早早预备下也不新鲜。先在铺子里定了些干货,又找人定了些毛皮子,将库里的料子寻了几匹出来添上里子给各房里裁衣裳穿。有些家私掉了点漆,也请了工匠来,赶在年前重新漆过。家里的事情左右就是这些零碎,年年都如此,照章办事。各铺子里的事咱们二爷在张罗,他近几日老实,不往行院里头扎了,带着掌柜专跑结银子的事,那些茶商顺道送了好些年礼,都搁在那里,还有些野鸭野鸡野兔野鸽子,都先养在厨房里。”
琴太太刮着茶碗盖子听完,吩咐道:“这样,定的皮毛料子装几样,料子也抽出几匹来,野味也一样装两只,过些时给月贞带回章家去。”盖子一落,又添些大方,“再包十两银子,也是亲戚间的意思。”
月贞别过眼来,忙推了下,“这也太多了。”
“多一点怕什么呀?叫你娘哥嫂看见你在家过得好,街坊邻舍瞧见,也是他们的体面。”
那冯妈拣根杌凳坐下来,跟着笑,“我们贞大奶奶就是这点好,又不争又不抢的。”说话一提眉梢,“哎唷,就怕抽调不出人手送大奶奶回去,眼下各个管事的都忙,总要有个会说话的人跟着去送才是像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的办的事。”
琴太太略略思想道:“就烦文兴跟着送一趟,他钱庄里的事要年后才过手,十二月里才回乡下他姐姐家去,眼下孩子们又歇下来不读书了,他闲着也是闲着。”
商议定,十一月初,便将东西装了两大车拉着,预备好软轿,叫几个婆子小厮跟着,命月贞领着元崇回章家。
这日天色灰淡,云翳蔽日,像有场雪憋着要下。月贞领着元崇闷坐在轿内,怕见她哥哥嫂嫂,上回大老爷治丧期间,闹了些不愉快,还不知他们要怎样言三语四。
可久来未见,又有些牵挂似的。到底是一家子骨肉。
想得烦了,不欲去想,思绪稍转,又想到了疾身上。
自南屏山回来,霜太太使家下人送了些东西去给他,回来问小厮,“鹤年有没有什么话捎带回来?”
小厮摇摇头,“二爷没什么话,就说不要惦记他,他年前必定回来。叫小的给老爷并二位太太请安,又问各房里的哥哥嫂子好。对,还问咱们崇小爷的事,天冷了,请贞大嫂子费心替崇小爷添衣裳。”
当时阖家女人都在霜太太屋里坐着,霜太太笑着抱怨,“鹤年与崇儿这孩子像是有缘。唉,他要是会打算,也想着本本分分回家来娶妻生子,倒能做个好父亲。”
月贞听见,心绪芜杂,一时不知是恼是恨,是酸是苦,是愧是怨?是她使了些下作手段,才使两个人走到如斯境地,仿佛他们之间似有似无的一点情愫真就烟消云散了。
但真还如从前,又令人抓耳挠腮的心痒,欲断难断,欲和难和。
眼下的结局是她一手造成的,虽然愧疚,却不后悔。是他说的,凡事总要有个收场,那就是她为这一段情收场的方式。
此刻想来,仍是有些惘然感伤。
恰好那蒋文兴骑在马上躬下腰来打了下帘子,“贞大嫂,你看是往哪里走?”
月贞探出头去,迷惘地向街头张望,一时不知是走到哪里来了,因为年关,人像发了洪水,这条街那条巷,来势汹汹,奔腾翻涌。
她感到些伶俜恐慌,好容易眼神定下来,朝那条破旧的岔道上一指,“那条街上,门头挂着红色招牌的那家。”
一行人转过去,又是腥气冲天的窄街,两边歪斜的屋舍,残砖败瓦,断壁颓垣。铺子也齐全,药铺粮油铺料子铺,药是拿独活充当归,卖不识货的乡下人;粮里掺了砂,买回去还要细细拣,拣也拣不干净,吃一碗饭硌十来回牙,渐渐吃惯了,哪日没有,倒要抱怨这顿饭吃得没意思;
至于卖料子的,那料子经不得晒,晒得久了,“哧啦”一声,触目惊心。
前头又是各色摊贩,卖菜蔬的,卖鸡鸭鱼肉的,接近年关,又凭空多出来好些卖脂粉绢花手帕的,那些玩意颜色因为过分鲜亮,像是浸了毒。
这种地方的气味是埋在蒋文兴的脑子里的,一嗅,便是铺天盖地的记忆,叫他厌恶。但正也是因为熟,使他看月贞也开始感到两分亲昵,好像他们是零落异地的两个不相熟的小同乡。
比同旁人,竟也有些惺惺相惜。
自寺里归家,也在园子里撞见过月贞几回,他背地里看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寻味。知道她一个寡妇暗中不轨,是霪。况且她新婚之夜就死了丈夫,还是个姑娘。这姑娘经历了人事,就能有些不一样了,更霪。
因此他寻味的目光里也带着些霪色,企图找出月贞身上不同往常的痕迹。
然而月贞还是那个月贞,小心谨慎里还是掩不住的机灵气,一双眼睛除了新添一缕哀色,仍然灵动俏皮。那俏皮也含着无奈,似乎是一种放逐,一种攥在手里的安慰。
到了地方,月贞领着元崇下轿,蒋文兴吩咐小厮往门里卸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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