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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觉得,做神仙,适当地无耻一下并没有什么,但是,怎么可以无耻到东华这个地步呢?她捏着沦为一个罪赃的丝帕,心中被一股愤懑所激荡,急匆匆赶往水月潭,打算同东华算这笔账。
空中飘下来一些清雪,凤九在疾步中垂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丝帕。
因她近来一向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大度的、一个能屈能伸的仙者,于是她认为,其实就算东华不提出变成一张帕子供她出气,那么像她这样大度的仙,多就是在心中默默记恨他十年九载,几十年后还是很有希望原谅他的。
但他竟然欺骗于她,这个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东华他在做出此种考量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倘若她现这个骗局会记恨他一辈子么?又或者是他觉得她根本没有识破他这个骗局的智商么?以她对东华的了解,她觉得应该是后者,心中愤怒瞬间更广了一层。
水月潭中遍植水月白露,乃是梵音谷的一处圣地。水月白露在传中乃一种生三千年死三千年的神木,亦是此潭得名的由来。这个潭虽名中带个潭字,其实更类于湖,潭中有水光千顷,挽出十里白露林盈盈生在水中。传比翼鸟一族的女君尤爱此地白露树挺拔接天,常来此暂歇兼泡泡温泉,所以水月潭景致虽好寻常却鲜有人至,颇为清净。
云水绕清雾间,凤九果然瞧见东华遥坐在一棵巨大的白露树下同人下棋,棋局就布在水面上,他身周萦了一些虚渺的仙雾。但凤九的修为着实不到层次,大约能看出被东华以叠宙术叠压的空间有些模糊,燕口中的连宋在她眼中则只得一个白茫茫的轮廓。
白茫茫的轮廓连三殿下倒是一眼就瞧见她,在连三殿下从良已久的心中,近来值得他关注一二的女仙除了成玉唯有青丘的这个帝姬。追溯到他同东华相交日起,他就没有什么印象东华对哪个同他献殷勤的女仙特别有兴趣。东华此人,似乎生来就对风月这类事脱,连被八荒推崇在风月事上最脱的墨渊上神,他连宋却晓得他还曾同魔族的始祖女神少绾有一段恩怨情仇。可东华许多年来,愣是一个把柄都没有被他拿捏住,让连三殿下感到很没有意思。
但,这么一个然不动让他等六根不大净的仙者们自叹弗如仰望莫及的仙,近日却对青丘这位才三万来岁还没长开的帝姬另眼相看,让连三殿下有段时间,一直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眼看美人含怒一幅找人火拼的模样已近到百来步远,连三殿下本着看好戏的心态,愉悦地一敲棋盘,兴致勃勃地提醒仍在思忖棋路的东华:“刚入梵音谷你就又把白家那位帝姬得罪了?看她冲过来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拿钢刀把你斩成八段,我看今日不见血是收不了场,你又怎么惹着她了?”
连三殿下得意忘形,手中的白子一时落偏,帝君手中的黑子围杀白子毫不留情,于连宋抚额追悔时微抬头瞟了眼趋近的凤九,针对三殿下方才的那个惹字,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低估了她的智商。”
“……”
该如何同东华算这笔账,疾奔而来时凤九心中早已打好腹稿,骂他一顿显然不够解气,祭出兵器来将他砍成八段她倒是想过,但她也不是个不自量力之人,倘若果真祭出兵器,届时谁将谁砍成八段尚未可知。
不过东华变给她的这张帕子倒果然绣得很好看,她折腾它的时候没有瞧得仔细,但方才她途中又仔细打量一遍,现在它的一个角落,沿着缝制的针脚处极地绣了一个“姬”字。看来这并不是随便变出来的一张帕子,倒像是东华随身常用的,可能是他的意中人姬蘅送给他的一张帕子。
她想起曾经她多么宝贝东华送给她、挂在她脖子上的那个白玉坠,觉得东华既然对姬蘅那样上心,那么若是她当着他的面将姬蘅送他的这张帕子糟蹋一通,他的心中一定远比被她砍成八段更感到愤怒且伤心罢。
她觉得自己想出这个子着实很恶毒,但是越看这张丝帕越是碍眼。她纠结地想,这件龌龊事当然还是要做的,那么,就等她办成此事后回去念两遍佛经,算是自我度一下这个龌龊的行为罢。
但是,凤九千思量万思量,万没有料到修为有限,刚踏进沉月潭中,即被叠宙术叠压的空间逼出原形来。诚然,即使变成狐狸她也是头漂亮的狐狸,毛色似血玉般通红透亮,唯独四个爪子雪白,身后的九条尾巴更如同旭日东升的第一抹朝霞一般绚丽,不管喜欢不喜欢圆毛的都会被她这个模样迷住。但是,用这个模样去教训东华显然没有什么威势,不定还会让他觉得非常新奇可爱。可是,就这样打道回府她心中又很气愤难平。
眼见着东华其实已近在不远处,仿佛同连宋的那盘棋已杀完了,正坐在石凳上耐心地等着她来找自己的麻烦。他竟然这样的气定神闲,令她心中淡淡的纠结感瞬间丢到西天,拽着帕子杀气腾腾地一路跑到他的跟前。
东华瞧见她这个模样,似乎有一瞬间的楞神。
她心中顿时一个激灵,东华的众多爱好中有一条就是喜爱圆毛,他该不会是看上她了罢?她原身时的模样一向难有人能抵挡,她的时候有一回调皮在叔饭中下了巴豆,害得叔足拉了三天肚子,但她地亮了一下自己的原形,他叔顿时就原谅她了,这就是一个她从狐颜祸水的鲜活例证。
东华坐在棋桌旁,瞧着她的眼神有几分莫测和专注,像是铸一把剑,制一尊香炉,或者给一套茶具上釉彩时的神情。
当此时,水月白露纤细莹白的枝桠直刺向天,月牙叶片簇拥出丰盈的翠蓝树冠,结满霜露似的白花团。一阵雪风拂过,花团盈盈而坠,未掉及水面已化作暄软白雾,湖中一群群白色的鱼绕着树根,偶尔扑腾着跃起来。雾色缭绕中传来一阵幽远寂寞的佛音,不知谁在唱着几句经诗:“须菩提,阿诺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凤九觉得这个场景太飘渺,但似乎天生就很适合东华这种神仙,可他此时这么专注地看着她,她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两颗冷汗。
她想起来这个人是曾经的天地共主,按理无论他对她做了什么缺德事,她这种做辈的还是不可废礼,要尊敬他。
那么,她犹豫地想,她现在,到底该不该当着帝君的面蹂躏他心爱的丝帕呢?
周身仙气飘飘的东华撑腮看她这个狐狸摸样半天,忽然道:“你的时候,我是不是救过你?”
她手握丝帕猛地抬头回望他,愣了一瞬,没有头也没有摇头。
东华竟还记得曾经救过她,让她觉得有受宠若惊。由于九尾的红狐天上地下就她这么一头,太过珍贵,少不得许多人打她的主意,所以一向出外游玩时,她都将九条尾巴隐成一尾,这项本事她练了许多年,就算修为高深如东华者,不仔细瞧也瞧不出她原是九尾,所以当初他也不晓得救下的原是青丘的帝姬。
那时在琴尧山中,东华于虎精口中救下她时,大约以为她是山中修行尚浅的野狐罢,将她罩在一团仙雾中护着便一走了之了。其实也不过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两千多年过去,她的狐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但却是在许多年之后的此种境况下让东华晓得了曾经两人还有这个缘分,不晓得是她总是走快一步,还是世事总是行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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