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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他們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和行蹤?」燕寧準確地抓住了重點:「那你是如何知道他們就是先梁王夫婦的?」
她自以為自己問到關鍵處,但牧輕鴻聽了這問話,卻皺著眉,用一種疑惑和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重華緞是梁國皇室才有的特供緞料。」
不。燕寧在心底無聲地說,重華緞,分明是燕國的特供緞料。
牧輕鴻不清楚,他是梁國人,又生得晚,他只知道重華緞是梁國皇室才有的緞料,卻不知道這種布料為絕跡前來自於燕國,是長孫皇后的最愛。
「我參軍後,便一心闖出個名頭來,回報他們。」牧輕鴻帶著懷念,說,「那時我跟在鎮國將軍門下,將軍也知曉我的心愿,他答應回朝後為我引薦,等我跟將軍打了勝仗班師回朝,他果然沒有食言。」
直到現在,他都能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那班師回朝的大軍一路從城門口騎著馬進宮,按照梁國的規矩,進宮前,大軍要繞著都城的街頭巷口遊行一圈,百姓們夾道歡迎,熱烈的氣氛簡直能掀翻蒼穹。
而那時的他騎著馬,走在鎮國將軍的身邊。
軍隊遊行過一圈,走到了勾欄紅樓那條巷口——
先經過的便是街頭的南風館,館裡敷粉簪花的小倌們將頭伸出窗外,慘白的臉上滿是嚮往與欽羨,其中一個男子的臉上還有一枚輕浮的指痕。
牧輕鴻看著他們,忽然想:若不是梁王夫婦,也許他如今也在這些人之中,如同被鎖入囚籠的雁,只能嚮往著鐵柵欄外的藍天。
而後便是紅樓。
紅樓頂上的房間向外開著,他騎在馬上,清晰地看見一個十分面熟的女人躺在搖椅上,她散開的衣領里滿是淫靡的痕跡,咬著菸斗,懶懶地將眼神移了過來。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牧輕鴻都能清晰地回憶起她的眼神——先是散漫輕蔑,而後飛變成了震驚和不可置信。
那女人扔下菸斗,一骨碌爬起來,湊到露台上伸出半邊身子,直勾勾地看著她。
而後,她像是確認了什麼,不斷朝他揮著手,和煦的微風帶來的她的呼喊:「喂!喂!」
是的,在紅樓里,牧輕鴻是沒有名字的,其他人對他的稱呼,僅有一個「餵」字而已。就連他的生母也不例外。
牧輕鴻看著她急切的表情,莫名覺得好笑,緊接著便覺得無聊。他索性不去看她,轉過頭去,專注地看著前方。
而女人見了他毫無波瀾的表情,還以為他沒有看到自己,於是隨手拿起身邊一個香囊,朝他擲了過來。
其實不只是她,還有許多年輕的小姑娘,羞澀地朝他擲香囊和帕子,只是都被他無視了,教馬兒踩在腳下。
但不知為何,那女人擲出的香囊,卻正好打在他的側臉上。
嘈雜的背景音仿佛一瞬間消失了,牧輕鴻輕輕地轉頭、抬手——
恰好接住了香囊。
紅樓里的人和事,就連香囊都透著一股風塵的味道。
香囊里的香是濃郁的合歡香,順著牧輕鴻的手掌,一路妖嬈地爬上他的鼻端。
牧輕鴻一頓,隨即嫌惡地抽了抽鼻子,將之擲了回去。
馬兒昂闊步,繼續往前走,身後,只聽得一聲女人的驚呼:「哎呦!」而後很快淹沒在人群嘈雜的歡呼聲和交談聲里。
馬兒昂闊步,繼續往前走,將那些帶著風塵的往事也一併拋在他的身後。
第34章梧桐
待過了勾欄,再繞行兩條大街,便是宮門前。
入了宮門,便得下馬了。
鎮國將軍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小子,待我先去與陛下匯報一番——」
他說到這裡,故意拖長了語調,果然,便見牧輕鴻幾乎是眼巴巴地看著他。
能在這小子臉上看到這樣表情的機會可不多,鎮國將軍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好半天,他終於笑夠了,便更加大力地拍著牧輕鴻的肩膀,道:「你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你的事情我早已寫信呈與陛下,陛下也很想見見你。」
「耐心等會兒,等我與陛下商議完,便喚你進去。」
「……好。」牧輕鴻聽到自己輕聲說。
於是鎮國將軍便擺了擺手,往殿內走去了。
沒有人發現,這個站在屋檐下的冷麵男人,緊緊繃著下顎,雙手像孩子一樣不斷地捏著衣角摩挲。
是的,他有點侷促。
事實上,他已經記不太清楚那對夫婦的面龐了,剛剛見過一面的「母親」的臉從他腦海里飛遠去,那對夫婦的臉也像是蒙了面紗,只留下一雙手的溫度。
那雙手白皙光滑,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富人,它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頰,溫暖如寒冬臘月的火爐。
於是小小的牧輕鴻下意識地想伸出手,去按住那雙手,去留住那個溫暖的溫度。
但他指尖一動,幾乎是立刻,他就想到:自己這雙布滿老繭、長滿凍瘡的手,會不會按痛這個身嬌肉貴的貴夫人?
而現在,他像是回到了幼年時光,侷促地擦著掌心的汗,心想:自己今日這一身可還得體?
他們還記得自己嗎?他們會喜歡自己如今這個模樣嗎?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一個太監走出來,大聲唱道:「宣——牧副將,牧輕鴻入殿——」
牧輕鴻頓時把腦子裡的想法拋卻,他抿著唇,一步一步地踏進了殿內,每一步,都聽到自己的心跳更響一份,直到最後,更是幾乎跳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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