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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无名巷,北灵观。
身着老旧道袍的目盲老道人侧身坐在道观后院的一座凉亭内石桌边,与他隔着这张石桌坐在另一侧的,还有一个略显虚淡的身影,飘飘摇摇,不大真实。
老道人双手抱着竹竿,长长的竹竿一头拄在上,另一头直指凉亭穹顶,他闭着双眼面朝着凉亭外,似乎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老道一旁那个不太真实的影子看起来也像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他笑眯眯侧头看了眼石桌对面,乐呵道:“我听说墨家那位徒来盐官镇了,所以特意从凉州那边跑过来瞧瞧热闹!”
“怎么?没来见你?”老人说着话,又左右瞧了瞧,这道观里好像是有很多年没有过墨家弟子的气息了。
“楚先生当年遭逢巨变,但原因一直扑朔迷离,后来的那位梁供奉也莫名道消,按那位红莲祭酒的说法,这二位应该都是因为同一件事遇的难,秦先生到了之后就一直在探查此事。”那闭目老道人面色凝重回了一句。
身影虚淡的老人闻言摩挲着下巴,同样有些凝重:“这事说来也着实是过于离奇,按理说你们三教一家四位圣人同时坐镇盐官,既是看守也是互相照应,结果老楚头就在这明明是自家盘的一方之内遭袭,甚至都落了个身死道消的结局,而你们其他三人竟然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而且后来那个梁老头也是一样的原因,你们也都有了防备,竟然还是没抓到人!”
他有些古怪的看着老道人:“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们这四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老道人笑了笑,对于老人这句调笑只作未闻,语气不太确定道:“我们分析过,一种可能是,对方有某种能够在一定时间内隔绝的极品法器或者是灵阵,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两位道友自己有意。”
那老人闻言,双眼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睁大,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他们一个二个的,自己自愿寻了死?”
“不可能!”老人话说到一半,紧接着毫不犹豫否定了这后一种说法,“那个梁供奉是怎么回事我可能不清楚,但那老酒鬼可是墨家圣人,肩上还挑着重任呢!修为到了你们这个步,我不认为会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一个堂堂问道境的高手束手自缚、自行赴死!”
“所以,这件事才透着古怪……而且包括铁匠甘泉、说书匠路春觉,还有范掌柜在内,我们所有这些人各施手段,前前后后用了很多年,依旧还是没能找到原因,这件事就越显的不可思议了。”老道人面色愈凝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
“话说我没记错的话,墨门那位徒秦先生,好像一直与儒家那边不太对付吧?他怎么会亲自来此?”老人换了个话题,依旧摩挲着下巴问道。
传说墨门那位墨子和他的座下徒两人,在很多年前都曾是儒家门下,但是后来两人又都因某些看法上的不一致而退出了儒门,然后师徒二人自己开山立派才有了如今的墨家,虽然山门规格略逊了三教一筹,但仍不失为当世显学之一。
大概是因为当年的那些变故,所以墨门很多时候都与儒门不睦,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墨家那位被称为墨子的祖师爷,还有他的座下徒秦顾溪,这二位在墨门之内的位自不待言,却从不与儒门弟子和和气气说话,甚至如非必要就连面都不愿意见!如今却不料这位秦先生竟然会亲自到访盐官镇,看样子还要接手坐镇圣人的职责,与儒门在此的那位当起了邻居?
“举大事者不忌小怨。”老道人摇了摇头,“儒墨两家的眼光格局都不在小处,秦先生会亲自到此并不奇怪。”
“倒也是……”那老人有些喟叹,“说实话,我确实挺佩服你们这些大门大户里出来的人,能被称作圣人的,确实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老道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人也有些沉默,他皱眉沉思了片刻,似乎是因为他们之前提到的那个老酒鬼,让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些事,于是看着老道人笑道:“你们这盐官镇就这么的规矩森严?还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别人都快把木头椽子杵到你们眼窝子里来了,你们当真就能忍得住不还手?”
“中土神洲曾经有个很厉害的文人写到过一句话,叫作‘过刚折,慧极必伤’……”老道人很自然听懂了老人的意思,又轻叹一口气,道:“那个孩子太过相信自己的智慧,所以有些事须得他自己及早的体会到。”
对面那老人闻言笑了笑,“你这话让我莫名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爱待在军营里头,刚开始的时候磨刀都喜欢磨的很利,力求锋锐,总想着战场对阵的时候,只要手握一柄快刀就能杀人省力又省心,只要杀人容了就能再多杀几个!”
老人身影虚淡,说话时眼中泛着某种岁月久远的追思:“可后来待得久了慢慢就现了另一件事情,刀锋磨得愈快,刀口便会愈薄,与人对阵时,那刀就更容缺口或者是卷刃…所以磨刀这件事,磨得快与不快、好与不好,有些时候其实不大好分辨。”
这话乍听起来,像是在附和老道人之前那句用以引证的八字名言。
老道静静听着老人说话,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老人也没怎么在意老道的反应,只是又笑眯眯继续道:“说到磨刀,我一贯觉得刀磨得好不好,不光是要看磨刀人的水平,也得看看那磨刀石到底是个什么材质,你们难道就不怕那磨刀石品相太高,你们一个没看住,就叫人把刀磨断了?”
老道摇了摇头,状若自语一般念了句诗,“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
那老人笑了笑,“为何不念后两句?不是更有名?”
老人笑了笑,闭着眼抬头望,春风拂过,白云悠悠,春来风物两相宜。
……
转眼间,一夜又过。
小镇东北的乡塾之内,那个昨夜被请进乡塾的黑衣年轻人,趁着青衫塾师给学生们讲书的功夫,一个人在乡塾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院子里四处闲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游手好闲。
昨夜,那个从很早前就到了小镇,还是被楚元宵扶到乡塾的白老人,在黑之后不久就离开了乡塾,也出了小镇,连过夜都不愿意,连夜离开。
临走前,老先生冷飕飕瞥了眼那个吊儿郎当的黑衣年轻人苏三载,然后对着那个既是乡塾唯一的塾师,也是自己学生的青衫儒士嘱咐道:“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家领,知道的说你是讲礼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了失心疯呢!”
一身青衫的儒士崔觉温和一笑,拱手作揖:“是,先生,学生知道了。”
老人也没再多说,又凉凉看了眼那个姓苏的家伙一眼,冷哼一声,随后转身一闪而逝。
自打一进这院门就满脸奇,开始在院中闲逛的苏三载,在偌大的乡塾中四处乱串,啧啧称,直等到老人离开之后才缓缓踱步到了青衫儒士身边,面带笑意道:“仲先生还是如此的……嫉恶如仇?”
青衫儒士有些无奈,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男子,低声道:“苏先生还是不要挑衅了,我家先生要是真的动起手来,我这当学生的也拦不住。”
苏三载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崔觉也并没有在同一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换了话题道:“苏先生到访如此之早,又这么快就拿出了第一枚花钱,似乎与之前的约定……并不相符。”
“崔先生很介意?”苏三载不以为意,斜瞥了一眼身旁儒士,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
崔觉笑了笑,也没有正面回答,又问道:“既然如此,苏先生觉得现在的小镇形势如何?”
“那个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苏三载面含讥诮毫不犹豫给了这么一句,但随后又似有所感,转过头看了眼青衫儒士那一脸有些古怪的表情,于是又笑眯眯跟了一句:“哦,抱歉,我不是在说你们,我说的是跟我一样的这些外乡人。”
说罢,他赶忙假装紧张似的抹了一把额间那并不存在的汗水,还顺手往上甩了甩,悄咪咪低声呢喃道:“好险好险,就差了一丁丁点儿,就把三教圣人给骂了,真是让老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吓死个人嘞!”
站在身旁的青衫塾师自诩养气功夫不差,依旧不受控制抽了抽眼角,你还不如直接大大方方的喊出来更痛快!
也不知道我家先生走远了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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