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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怪眼一翻,话中带刺:“吃过便怎的?过了这么多年,王御医都已作古,公主还想把死人挖出来问问吗?”姜尚德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夫人衣袖,细声道:“宁儿惊风,浑身僵直,锦儿不是吓得整夜发噩梦吗?那时也是年关,你还带了一盒天王补心丹……”
姜氏一见宣宁,想到独女之死,眼中已先含了一包泪水,这时又忆及亡女临终前的惨象,更是双眼喷火,连眼眶都要熬干了,厉声喝道:“是便如何?你个老不死的!难不成你还疑心是我害死了她?”姜尚德畏妻成性,颈子一缩,如一只敛翼的鹌鹑,哪还敢多言。宣瑶不动声色,却逼得更近了一步:“敢问夫人,可还记得这味药的配方?”
这下连宁王都无名火起,只道她趁这吉日来寻衅,摆明了是要和他过不去。一时也顾不得兄妹情份,眼见母亲气得发昏,待要去父皇面前狠狠告她一状。姜尚德却闭了闭眼,涩声道:“地黄、五味子、白茯苓、甘草、桔梗,还有丹参、玄参……”宣瑶抽出一支笔来,递给宁王道:“小妹不识字,一时记不住许多,还请大哥写下来。”宁王只得接过,刷得撕下一幅汗巾,草草写了几行字,恼恨道:“你还要闹什么?”宣瑶看也不看便接了过来,作谢不迭道:“多谢大哥!”宁王牙缝中嘶嘶作响:“只要家宴之前,别让我看到你,就算你答谢我好了!”宣瑶不敢做声,垂手道旁,等他们都走了过去,才掏出汗巾,细细地晾干了,收进袖袋里。
她也不急着回宫,太医院后有个藏书阁,收藏的多是些《黄帝内经》、《素问》之类的医书,平日少有外人去的。宣瑶只说宣清有些下痢,上来抄几个方子,那管楼的太医立刻就将钥匙给她了。这般臭烘烘的病症,自是没人乐意上兴庆宫跑一趟的,只吩咐她看好了来抓药。宣瑶在阁上待了一整天,目下十行地扫了几十本,心里已有了七分把握。之前的太医上来送了盏油灯,她也浑然未觉。这时见一把银剪子搁在桌角上,她毫不犹豫地抓了过来,对着满头青丝就绞了下去。那头发十年未剪,一扯就是生痛。她却毫不留情,大朵大朵的乌云登时委顿在地。她还嫌不足,竟是举起了油灯,对着几块露出的光秃头皮烫了下去。灼出了焦烂的气味,烫出了几个燎泡,远观就如生了一头癞藓一般。她这才将剩下的头发覆了上去,一身冬衣都被汗湿了。
她刚一下阁,就见法容站在外头候着,提着碧纱手照的手早已冻得通红。眉毛上还挂着冰珠子,看到宣瑶却一脸火烧火燎的:“公主我的姑奶奶,奴婢真是哪里没有寻到!您却在这里闲逛!”宣瑶不欲人知,见那太医一直盯着这边,只得先去还了钥匙,当先走到个没人去处,才低声道:“姑姑来寻阿瑶何事?”法容急得直跺脚:“娘娘今天去太庙的路上,不知怎的跟陛下拌了几句嘴。这时候连宴也不赴了,独自个噇得烂醉。圣人亲自来看了一次,被娘娘做好做歹的赶出去了。我们下人吓得话都不敢说一句,还得是公主劝的话,她才肯听。”
宣瑶听了也自纳罕,杨淑婉正位中宫,已有多年,怎会如此不识大体。她姐弟二人的前程,可都指着她一人,若是当真天威不测,另册新后了,宣瑶多年的心血可就都白搭了。她也顾不得娘在等她,疾忙坐上了法容备的轿,趁着夜色,悄没声地抬进了凤宸宫。
她还没进去,就见往日锁闭的东暖阁竟然亮着灯光,还有一阵窸窣窣的笑声。她立刻便明白杨淑婉为了何事着脑,心中觉得好笑。此时家宴已开,延禧帝也不想面上太不好看,还是差人送了几道大菜过来。杨淑婉却一口也未动,伏在案上昏沉地睡着,面前酒杯倒了,浓郁的酒香染得满身都是。
宣瑶轻推了推她,在她耳边道:“你也忒傻了,父皇对碧如,不过是两天新鲜劲罢了。何苦为了这个,闹到外人面前去?”杨淑婉迷迷糊糊中,听到碧如的名字,还不忘含恨道:“他只不该上我这里坐了坐,说是陪我用饭,夜里却又偷偷摸摸去会那个贱人!他便幸了她,不怕丢丑,抬到麟趾宫去,我还能说一句半句吗?偏要打这个马虎眼,虚晃一枪,也不知瞧不起谁……”
宣瑶一向知她妒性大了些,换做自己,若是宫中三千佳人各个不服管束,要分权夺利的话,只怕比杨淑婉还要气得狠些。心下微动怜惜,迟疑了一下,将她揽入怀中。一摸她后背,竟只虚虚披着一件袄子,手指碰到她的小衣,竟如贴肉摸去一般。
她惊得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伏地叩头,请罪道:“阿瑶该死,母后恕罪。”杨淑婉却欹着身子,星眼迷离,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如水,口内吐出的话,却教宣瑶内心掀起了万丈狂澜:“你若无非分之想,何罪之有?”宣瑶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额头咚咚地磕着地面,竟似连话也不会说了。杨淑婉的声音似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你若是有意,又怎知我无心……”宣瑶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但随即心中雪亮,也便如一片冰雪倾下来,脸上没了血色,蛾眉缠结在一起。
“……那又何罪之有?”杨淑婉话音落地,宣瑶眼前落下了那身缠枝莲的红锦绣袄。宣瑶终于抬起了头,两眼却闭得死紧。她连呼吸都紊乱了,却还在痛苦地挣扎:“我是有此意,可不知你心,是真?是假?”杨淑婉整个人蜷进了她怀里,扯落她的扣襻,掀起她一片长襟,将两人都裹了起来。半晌,宣瑶感到湿湿的酒气在脖颈上刺着,杨淑婉的吐息都快融化了,听来仿佛一声叹息:“别问了……求你,别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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