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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座,热茶便奉了上来,郑重倒也不客气,端来就饮,一旁这县丞却提着一颗心,廷尉署忽派人前来问话,是头一遭,国朝的惯例是州郡县各自的案件除非是极其特殊的疑难不能断的,才上报给廷尉,小小不然的普通案件,有司自会解决……这么一面留意着郑重饮茶,一面思想着,脑中忽掠过一件事来,心底更是惑然,等郑重放下茶盏,才听他问:
“上上个月初七,是不是有对夫妻曾于府衙门口击鼓喊冤?”
竟真被自己猜中,县丞并不隐瞒,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连忙回话:“有,是有这么一事,”说着才犹豫起来,放低了声音,目光闪烁看着郑重,“不敢瞒大人,此事吾等断然无法去判,只因牵扯到乌衣巷顾家,县令大人深思熟虑一番,当时没过几日,便把这案子上呈给廷尉署了。”
郑重心下一动,点了点头:“也算谨慎,我这次来,不过是为了解些情况,大人可知那对夫妻家住何处?”
要说这案子,确实有些复杂难处,不过前一阵的官仓大案,廷尉署审的是一片血雨腥风,最后连乌衣巷成家人都跟着栽进去,那么顾家人似乎也应不在话下了?案子报上去也有两月,县丞忽想通个中蹊跷,廷尉署这会才是腾出手来了!
“就在西仁里。”县丞知无不言,郑重看他倒不是弄虚作假之态,手指叩了叩几案,随即利落起身:“还请大人给我个人手,去西仁里一趟。”
县丞连连跟着起来道:“下官带大人过去。”
“不必,方才听闻县令大人不在,倘您再走了,恐怕不妥。”郑重知他热情,一面婉拒,一面朝外走。
等出了府衙大门,县丞命一平日里长于跑腿打杂的小厮牵来一头骡子,跟着郑重一道去西仁里,临行前不忘千叮咛万嘱咐了:“这从廷尉署来的,可得伺候好这尊大神,平平安安送走,就是造化!”
西仁里离这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天不好,一路上时不时见着那乌鸦背着带病色的日头,三三五五,飞来飞去,再有村落入口围了几株杈桠的老树干,就势望去,像怒龙伸爪。
远看是烟纷腾腾,近听是呱呱乱叫,郑重隐约觉得怪异,扭头问小厮:“这西仁里虽是乡下,可好歹也算天子脚下了,怎如此凋敝?”
小厮有段时日不往这边来,也觉惊诧,只得模棱答道:“大人,眼下冷,乡下自然比不得京畿,树叶一掉光,可不显得凋敝。”
说着牵着骡子上前,四下顾望一番,才道:“大人,您看小人是在这给您看马,还是陪您一同进村?”
郑重把缰绳随手递给了他:“你留在这吧。”
路边衰草丛生,似乎连蚂蚱都死绝了,郑重卷了一襟子的苍耳,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石条旁,坐下正想把那扰人的东西摘了,忽意识到这人家大门闭的严,再探头看看附近几户,家贫些的,柴扉紧掩,家富裕些的,就像他身后这一户。等敲了半日门,也无人应,郑重试探往里一推,门竟自己开了,也不曾落锁,可里头空无一人,院中拾掇得干净,郑重喊了几句无人应答,便又继续看了几家,悉数如此,他四下观察良久,这才出来把门重新关了。
那小厮远远见他现身,赶紧迎上去问:“大人找到没?”
“嗯”郑重此时的疑虑同当日赵器心境一样,不过他到底是掌刑狱之人,此刻不愿多言,只快马加鞭回了廷尉署。
廷尉署如今新增设了官职,多出些人手,也是因这几年积案太多,吴冷西虽年轻,但总归是分=身不暇,思路捋清后便大可交给底下人去查。
郑重见他仍如自己走时那般,似乎连地方都不曾挪动一下,遂把来龙去脉完整述说了一遍。
“一雌复一雄,”吴冷西手底笔墨顿了顿,话也只说半句,郑重虽是粗人,也大概明白这话中深意,扶了扶额头:“官仓的案子才刚了结,这步子是不是也太急了些?”
吴冷西眼神是放空的,似是没听到郑重言语,半日,才静静答道:“尚书令必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说着忽莞尔一笑,“杀某人的机会来了,焉能听之任之?”
郑重面上一凛,一时舌桥不下,不知该如何接话,吴冷西嘴角那抹笑渐渐消失,“尚书令一人肯做己溺己饥之想,但吏治到底能否朽木重肉,岂是一人之功?尚书令难,独一人之难……”
言辞间竟不觉有伤感之意,郑重更无从再说,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大人,要着手开始查吗?那县丞所言应该不假,但咱们这里确实一点消息全无,您看……”
“按迹循踪,就从建康县府衙查起,看到底是断在何处,最要紧的是找出西仁里的百姓到底都去了哪里。”吴冷西动了动身子,朝外走去,“郑大人也奔波累了,且先歇口气吧!”
就在两人言及成去非时,台阁中因考课法终成文,众人皆大松一口气,唯一拿不准处,便是对三公的考核标准还未有定论,大尚书既在,几个尚书郎不便多议,只请他一锤定音。
“顾尚书,”成去非喊顾曙时,正迎上虞归尘抬首投来的一瞥,两人碰了碰目光,这边顾曙也已循声望了过来,“大人有何事?”
成去非朝那旁归档木架指了指:“钟山修陵的开支用度你拿来我再看看。”
那份报表在大司农最初送过来时,顾曙就曾拿给成去非过目,例行公事罢了,此事过去有段时间,尚书令突然这个时候提及,不知何故,顾曙便起身把东西取来,呈了上去。
成去非摊开细看,冷沉沉地自上而下扫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合上,并未说什么,随手让旁边人仍给放回去。
“你之前提到量出为入,改的如何了?”成去非忽问到别处,顾曙稍感意外,以为他要过问修陵一事,正欲作答,成去非自顾道,“眼下朝廷的财力左支右绌,你这个法子虽好,可我细想了,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重担怕是又都在百姓身上了。”
原来用意在这上头,顾曙避实就虚道:“朝廷土断还未完成,尚书令勿太过担忧,如今把搜括户口当做考课的一条,底下多少会再尽心些,其实府库的收入,田租户调从来都不是大头,大头还是在各类商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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