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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一看相貌,虽然被脂粉盖得严实,依然有几分凌厉在,倒不大像风尘男子,萧楚猜想他从前应当也是哪个梨园班子里的学生,不知为何如今落了贱户,来白樊楼当了陪客的清倌。
唱完几句,清倌一指桌下那人,唱道:“秀才,去怎的?”
伙计从桌下钻了出来,脸上手上尽是炭黑,无措地往衣衫上抹了抹,梅渡川见他迟迟不开口,抬起脚,草履往他腰上一踏,伙计立刻磕绊了一下,摔到清倌的身上。
他立刻触电似地弹了回去,像是怕极了碰到清倌一样,随后磕磕巴巴接着清倌的词继续唱。
“和你把领扣松,衣……衣带宽……”
唱到这儿他就卡壳了,羞红了耳垂,低头抓着衣襟,声音越来越轻。
萧楚听出了其中的怪异。
他听过的戏不说千也有百,这伙计的唱词简直不堪入耳,完全够不着梨园班子的边,他自己上去唱两句没准都要比这人好听。
这出戏恐怕别有洞天。
裴钰“唰”地一声合上了扇,沉声打断道:“唱得不错,放在白樊楼倒是屈才了,不如……”
他的话没说完,清倌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恫吓之词,惊恐万状地看向裴钰,随后朝着他急扑过去。
萧楚被他这动作一惊,下意识摸到了身侧佩刀的位置,可是手下一空,这才发现今日竟没带雁翎刀!
好在清倌只是扑倒在了裴钰跟前,他就像张薄纸似地摔在地上,漏出了戏服下边的一小截皮肤,尽是淤紫,他看着裴钰,好像低声说了句什么,萧楚没听分明。
“唱啊——”
梅渡川拿筷子翻烤着割肉,突然抬高了声音。
“不是唱到领扣松,衣带宽了么?这光唱可是不行,戏得演啊,在二位大人面前演得不好,我还如何留得你们呢?”
听到梅渡川这句话,那伙计身子明显地一颤,随后咬咬牙,攥紧了拳,快步跨到清倌身边,抓着人的脚腕把他从裴钰身边拖走,清倌惊叫了一声,想去拽桌腿,可伙计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把人拖回去好大一截,随后跨坐到他身上,抬手就要去解衣衫。
什么领扣松、衣带宽?这大概是要二人当着他们的面演一出“游园春梦”,褪衣合欢,这怕不光是下流了,堪称变态。
但放在梅渡川身上,这种手段就没什么奇怪了的,他就是个下作的人。
前些年萧楚刚来京的时候,梅渡川还给裴钰下过药呢,若不是当时萧楚大发慈悲救了人一把,恐怕连清白都要保不住。
裴钰猝然起身,将折扇往桌上一拍,拍得桌面颤动,连带着几个碟子都摔落在地,发出脆响,伙计被这响动吓得动作一滞。
他斥声道:“梅渡川,你恶不恶心?”
见裴钰成功被激怒,梅渡川也站了起来,抬高声音道:“小裴大人这话怎讲,我这是替您办事儿啊。”
说罢,他就走到清倌旁边,一脚把他身上的伙计踹开了去,他半蹲了下来,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无不阴毒地说道:
“他昨日敢摸都御史的腰牌,明日就敢套身紫袍去上朝,我凭什么不能罚他?原本这出戏我要他在外头的几百号人面前演,今日我就喊了个打杂的操他,这还不算心慈手软?”
说罢,他用力捏住了清倌的脸颊,咬着牙狠声道:“我怎么教你的,可还记得?”
清倌嘴唇都在发颤,连连点头,掩了掩衣袖,爬起来端伏在裴钰跟前,捧住了他的靴子。
他说话的嗓声带着些哽咽:“昨日耽误了大人的时辰,合该掌嘴,大人打我吧!”
裴钰收了收脚,清倌就往前又爬了一步,声音更嘶哑了。
“大人,大人打死我吧,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打死我吧!”
这句没说完,梅渡川信手夹了块碳木就砸过来,那上边还冒着火星子,摔到清倌的肩上直接烫穿了个洞。
碳木灼着肉粉的皮肤,清倌低低闷哼一声却不敢叫痛,还是继续跪伏在地上。
梅渡川笑骂道:“贱种,裴御史什么身份,你想脏了人家的手?”
裴钰还是没说话,面色极沉。
梅渡川一个商贾,今日喊来这清倌唱淫词艳曲,竟还要他们在人前交。欢,这放在京州那群玩客面前没准是个恶俗情。趣,在裴钰面前,就是明摆着的羞辱。
“裴大人,此人犯了律法,是要被杀头的,但既然裴大人菩萨心肠,不如就以手代命,砍了这伎子的手,哪只手摸的腰牌,就砍哪只——”
梅渡川笑得更狂,拊掌说道:“两只手都摸了,那就两只手都砍了!”
清倌一听,浑身都开始发抖,那呜咽声再也抑制不住,从喉咙里逸了出来,又去抓了裴钰的靴子。
裴钰的目光就停在那被烫卷了的戏服布料上,低垂着眼,谁都看不清他的神色。
如何选?
座上的萧楚眯起了眼,隔着铜炉蒸出的热气儿看向裴钰,手不自觉地压上了玉杯,慢慢捻转着。
周学汝死了,梅渡川没打算放过裴钰,这顿席恐怕只是个开场。摸官差的腰牌兹事体大,砍去手脚,这都算轻的,裴钰若是真想追究这件事,把整个白樊楼都查处一遍都是可以的。
可若是闹到衙门上,性质就变了。
梅党和清流党为何如今能相安无事,是因为梅知节坐在首辅的位置,而清流的裴广则是次辅,这是两党之间微妙的一种平衡。
裴钰把这清倌提到衙门上,到时候就不是他“想不想闹大”的问题了,梅渡川必然会找人借题发挥,以至于从民事牵扯到官事,最后会发展成为清流对梅党一种无声的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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