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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了按我的肩膀,冲米莉森特欢快地招了招手,然后大步走回宅子。他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扭头发现米莉森特正噘起嘴研究我。
“你有不少损友啊。”她开口。
“我自己就是这种损友。”我说着,迎上她的目光,她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放缓脚步好让我和她并肩同行。我们走到一间长玻璃暖房面前。暖房的玻璃窗大都碎了,房里的植物枝繁叶茂,葱郁的叶子抵住玻璃。米莉森特向里面张望,可目光被繁密的植被叶子遮住了。她示意我跟上,我们向暖房另一头走去,发现门已经锁住,上面挂着新的链条和挂锁。
“可惜,”她徒劳地晃着锁链,“我年轻时就爱来这里。”
“您以前来过布莱克希思?”
“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在这里避暑。我们都在这里:塞西尔·雷文古、柯蒂斯双胞胎、皮特·哈德卡斯尔和海伦娜,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我结婚以后,还带你哥哥和妹妹来过这里。他们差不多是和伊芙琳、迈克尔和托马斯一起长大的。”
她挎着我的胳膊,继续散步。
“哦,我过去多么喜欢那些夏天啊,”她说,“海伦娜可嫉妒你妹妹了,因为伊芙琳长得不够漂亮。迈克尔的脸像压扁了似的,也没什么魅力。只有托马斯长得漂亮,可他最后又死在那个湖边。让我说啊,命运给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两次打击。他们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我帅气的宝贝。”她说着,捧起了我的脸颊。
“伊芙琳长得不错,”我反驳道,“她光彩照人。”
“真的吗?”米莉森特不可置信地说,“那她是在巴黎变漂亮的,我可不知道。那女孩整个上午都躲着我。依我看,有其母必有其女。我明白为什么塞西尔会围着她转了,他真是我见过的最虚荣的家伙,虽然你父亲也够呛,我忍受了他五十年。”
“哈德卡斯尔家都恨她,您知道,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恨伊芙琳。”
“胡说八道,谁告诉你的?”米莉森特抓住我的胳膊,晃动着脚,像是想把靴底的泥巴甩下来,“迈克尔喜欢她,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去趟巴黎。依我看,自从伊芙琳回来后,他们俩一直亲密无间。皮特也不恨她,他只是冷漠。只有海伦娜,托马斯死后,她一直有些不正常。你知道的,他们还跑到这里来。每年在托马斯的忌日,海伦娜都会来湖边散步,有时候还会和托马斯说话,我自己就听到过。”
这条路引着我们来到水池边,今晚伊芙琳将在这里自杀。布莱克希思的任何东西都是如此,距离产生了美。从舞厅看过来时,这个水池漂亮得很,如同一面大镜子,倒映着宅子里人们的身影。然而此时此刻,这个池子却肮脏污秽,石头裂开了,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苔藓,如地毯一般。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杀?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卧室里?又为什么不在门厅那里呢?
“亲爱的,你没事吧?”米莉森特问,“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我在想,他们让这里就这样荒废,太遗憾了。”我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哦,我知道,可他们又能怎样?”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围巾,“谋杀案发生之后,他们没法在布莱克希思住了。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也没人愿意买下这个庄园。要我说啊,就该让这宅子在树林里荒弃掉。”
这让乔纳森·德比有些伤感,可他不是个长情的人,很快我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透过身旁的舞厅玻璃门,我看见人们正在准备今晚的聚会。仆人、工人用力擦洗着地板、粉刷着墙壁,女佣颤颤巍巍地站在梯子上,拿着长长的羽毛掸子扫灰。舞厅的另一端,百无聊赖的音乐家在锃亮的乐器上擦出十六分音符来,伊芙琳·哈德卡斯尔正站在舞厅中央指指点点,安排着各种事务。她在仆人中间穿梭,不时碰碰他们的胳膊,表现出善意。这让我心里隐隐作痛,想起贝尔和她度过的那个午后。
我四处找寻玛德琳·奥伯特,发现她正和露西·哈珀——就是那个受到斯坦文欺负又被雷文古善待的女孩——有说有笑,她们正在摆放舞台旁边的长椅。这两个被伤害的女孩彼此相依,让我有些许安慰,但依然无法缓解我对今早那事的内疚感。
“再和你说一遍,我再也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了。”米莉森特厉声说道。
米莉森特看见我正盯着两个女仆愣神。她的眼神中爱恨交织,那氤氲雾气中浮现出德比的秘密。之前我隐约觉察到的秘密,此刻昭然若揭。德比是个强奸犯,而且不止一次侵犯过女孩。她们都在这里,每一个他侵犯过的女孩、每一段他毁掉的生活,都被老太太看在眼里。乔纳森·德比内心隐藏起来的黑暗,米莉森特都会塞好,就像夜晚给儿子掖被角一样。
“你总是选择那些弱小的,不是吗?”她说,“总是那些……”
她沉默了,嘴巴张开着,仿佛后面的单词在唇边蒸发掉了。
“我得走了。”她忽然按了按我的手,“我有种奇怪的想法。亲爱的,咱们晚餐见。”
米莉森特立刻转身折返,消失在房子的拐角处。我十分迷惑,回头望向舞厅,想看看米莉森特刚才看见了什么,那里除了乐队,所有人都变换了位置。这时,我看见窗台上有个国际象棋的棋子。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我在贝尔的箱子里也看见了相同的手工棋子,眼睛部位漆有白点,它仿佛透过那双笨拙雕制的眼睛看着我。在棋子上方玻璃上覆盖的厚重尘土上,写着一行字:在你后面。
当然是她,安娜在林子边上冲我挥手,她瘦小的身体藏在灰色大衣下面。我把棋子装在口袋里,左右张望了一下,确信没人,就随她走入林子深处看不到大宅的地方。安娜似乎已经等了我好久,一直在跺脚取暖。可这没什么用,她的脸颊已冻得发紫,难怪要穿上这件大衣。安娜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是灰色系的,大衣破旧不堪,线织帽子薄如蛛丝。这些衣服真是传了好几代人的样子,打了太多补丁,已然看不出原本衣料的质地。
“你能找个苹果或其他吃的吗?”她开门见山,“我饿死了。”
“我随身带着酒。”我说着,把酒壶递给她。
“也行啊。”安娜接过酒壶,拧开盖子。
“我觉得在门房外见面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
“谁说的?”她喝了口酒,皱着眉头。
“你啊。”我回答。
“这是我将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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