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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泠雪轩,元澈立即命人将自己的须发修了。待元澈准备面见府署臣僚的时候,已然是一番新气象。他身姿挺拔,骨相极其俊正,身着玄色朱纹赭章的常服,金冠束发。大约是常年出征在外的缘故,面色如麦,双手虽非玉白之色,却干净修长。
他从旧苑回来,时候尚早,因此为他参详政事的詹事主簿魏钰庭还未至,元澈便靠在金髹牙雕凭几上闭目养神,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朱雀桥炸了。那片陡然升起的降幡,大抵是引他入觳的诱饵。降幡升起后,果然将士们奋死冲向朱雀桥。幸亏自己并没有随军冲入城中,不然只怕早已命丧秦淮河。但即便收兵,撤退时踩踏伤者仍有数百人,若非他提前撤军,稳住阵脚,死伤只怕要过半。
这种令人陷入两难局面的用计手段,显然出自同一个人。
不过用计之人应该没想到他元澈还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战后元澈进行伤亡清点,发现携自己节杖传令的陈都尉死于朱雀桥,对方极有可能以太子节杖作为信号,引爆朱雀桥,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活下来则意味着完全不同的结局。
北面白石垒和台城均已攻破,吴国王公们如想抵抗,最好的办法便是从南面突围。若自己于朱雀桥身死,不仅对魏军士气打击极大,吴国各个世族更会因为害怕事后清算,不得不奋死抵抗。届时形势逆转,众将领不得不缩保江水沿线。即便朱雀桥被炸,由于南线压力的减轻,驻守石头城的陆归带着大批将士沿秦淮南徙会稽。
可如今自己没有被炸死,且朱雀桥炸完之后,南线的压力依然没有完全解除。这样一来,吴国南逃的路线还少了一个,反倒成了死局。
而这件事,又给了元澈一个新的线索——这个人不仅能给朱雀门的士兵下令,还能调动城内的火器。
想到这里,原本闭目养神的元澈亦不由得淡淡一笑:“冯让。”
守在外面的冯让应了一声诺,小两步跑进殿内:“殿下有吩咐?”
元澈睁开了眼,坐直起身说:“交给你两件事。让你的人去打听打听朱雀门那边的降幡是谁先降下来的。再去问问硝石硫黄这类东西之前都是哪里管,谁在管。”
冯让先应了:“打听硫磺火器之类的好说,左不过走趟台城,只是朱雀门当时的吴国守卫大多被我们先破城门的人杀掉泄愤了,或有存活下来的,也只能问问羁押属的人。”
元澈点点头:“那便先查第二件事吧。另外陆归那边应该也快撑不住了,是降是战,就在这两天了。此役战死的吴国宗族,一定要厚葬,具体礼节,孤会亲自与老吴王商量。你先派人给石头城送这个消息,把意思传达明白。但愿陆归能窥得孤的一二用意。”
宫城攻破之后,元澈速派游击将军赵怀恩与魏钰庭领五千名铁骑入城。之后随即戒严宫城,魏钰庭则入台城与吴人谈判,率先接出在吴国入质多年的五弟元洸,并与老吴王商量劝降陆归的事宜。考虑到陆归还在据守白石城,并无投降之意,元澈仍命两万军队驻扎在桥头不远处。并且另分了兵入驻丹阳,防止吴国残余势力南下余杭。
不过他没能料到陆衍的死亡。
当他看到老吴王与吴主夫人推开旧苑的大门,在明知道陆衍死讯的情况,依旧在被俘的子侄中,哀哀寻找陆衍的身影时,他知道魏国在天下人面前失去了什么。
而魏国失去的这一切,也注定需要在处理吴国皇室及亲族时做出额外的让步。
如今除了安顿大军,上报赏罚,劝降陆归,元澈还需敲定接手吴地后的两件大事。一是尽快构建起大魏与吴地本土的行政机构。二是安排吴地除陆氏以外的亲族过江北迁。这两件事都是父皇在书函中命他领办的。
此时,魏钰庭已至泠雪轩廊下。经侍者通传后,他先将所奉文卷交给了廊下值班的郭方海,仔细正了正冠带,方才入殿。
由于近些天事务繁多,满头思绪,魏钰庭并未对内侍说任何殷切之语。因此,待魏钰庭入内,郭方海方冷笑一声:“嚯,好大的排场。冠上没梁的如今都要咱们伺候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周恢当的一下用塵尾狠命地敲了一下郭方海的头,一副嫌弃朽木难雕的神色:“你那脖子上顶的是脚底板?长的是鸡眼?别看人家现在冠上没梁,日后那梁比你脑门上的褶子都多。詹事主簿瞅着品级低,那干的都是参政顾问之事。前朝裴妃,其家发迹也是从裴韶入太子詹事府起,有了从龙首功,才登的了这庙堂之高。”
前朝的裴家是与当今陈留王氏可以并称的豪门,当年裴妃的兄弟皆位列三公,满门荣耀,可不正是从太子詹事府的小小文职做起。
郭方海这才耷拉着脑袋点头称是,嘴里嘀咕了一会儿,旋即拉了拉周恢的袖子,二人走至墙角。
只见郭方海愁眉苦脸道:“师父,我得求您个事儿。前些日子,大都督和魏主簿来殿下这儿议事。我光顾着祗应大都督了,就没理魏主簿那茬儿。您最知道我的,我那也不是存心,就是眼睛长脚底板儿上了,看不出高低。万一哪天魏主簿给我个小鞋儿穿穿,求师父帮我搂着点。”
“哪个大都督啊?”周恢眉头一皱,“打这场仗调了四州兵马,总共四个督军事呢。大都督这衔儿,你们如今一个个的叫惯了,等殿下哪日封了督中外军事,看你们还胡乱说嘴。直接说名儿。”
“哦,是荆州都督苏瀛。”
“哦.原来是苏荆州啊。嗯,他原是与旁人不同些。”周恢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此人奋起寒微,才具过人,年纪轻轻已居荆州分陕之要位,前途无量。不过魏主簿那儿你也无需过于担心,他原师从大儒桐阳居士,宽和仁厚,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你且放一百个心吧。”
郭方海听完仍是郁郁,道:“那怎么上回大都督还建议上书陛下,送陆氏入都还朝,赦免其将领亲信。魏主簿反倒没说什么。”
这时,耳房已有人传了茶水过来。周恢并没有接郭方海的话,自去殿门前查审一应物事。
传茶的小侍道:“听重华殿管库的人说,这是吴十九制的卵幕杯,如今吴国就存了这么一对儿。”
“嗯,好东西。”周恢向前细细端详,眼角眉梢挂着笑,“胎质之薄,有如卵膜,果然是铮铮有名,人间罕见。呵,连茶色儿都能透过来嘿。好器具,好器具。”
周恢连连夸着,最后道:“就是这瓷杯,忒大了点儿。”
巨珰的语气陡然转冷,郭方海觑着师父依旧不改的笑意,双腿已经软了一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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