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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很多,比如莺哥和十三月两人其实是一人,结果被迅否定;又比如莺哥这副模样其实是照着死去的十三月整的容,但为什么她非要整成十三月的样子又成为一个的问题。还有一种可能,假设华胥之境中十三月口中的姐姐并没有死,这个让十三月心伤得最终以死作结的姐姐,会不会就是莺哥?
伤药中加了镇痛宁神的东西,这让莺哥在换好绷带之后很快就入睡,难能可贵的是居然没有忘记在睡前扯块布将我的手脚绑起来。
我躺在床沿看她紧紧闭上双眼,眉心微皱,想我和慕言一路奔波,要找的答案就在眼前,只是这答案是枚坚果,暂且还不知如何下手。
心中一时烦乱,难以入眠,过了约一个对时,月光入户,房中传来吱吱声,一只老鼠悄悄爬上灯台偷灯油,我睁大眼睛细细观赏,背后却突然传来细微抽噎,老鼠吓得哧溜一声溜下桌,我则直接滚下了床。
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莺哥并未醒来,青丝里一张雪白面颊遍布泪痕,仍有泪珠沿着紧闭的眼角滴落,滑到瓷枕上,盈盈的一滴,只是再无抽噎。我跪在床边将身子探过去一点,更仔细地看她,想她大约是在做梦,也不知做的是怎样的梦。
这坚果终于露出一条缝来,想要敲开她,此刻正是良机。但这又涉及一个道德问题,就是到底该不该用鲛珠的力量去窥探别人的梦境。传说千百年来的持有者都曾面临过这种艰难抉择,这个命题曾在某个朝代与“未婚先孕的少女能不能堕胎”一并成为当世两大备受社会关注的伦理问题,最后后者的解决办法是未婚先孕的少女都浸了猪笼。
其实暴力之下,所有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因暴力本身已是最大的问题。总之,此时我正在踌躇,帮助我做出选择的是莺哥在梦中突然的一阵挣扎,那是被魇住了的表象。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要去往她的梦中,为的是将她带出来。
我握住莺哥的手,集中精力感受她的神思,好进入魇住她的梦境,虽是第一次用鲛珠来做这件事,倒并不觉得费力,大约因是死者,比以生者之躯修习的前辈们少了对人命的执著贪欲。
眼前凭空出现一条黑暗古道,梆子声声,三途河旁结梦梁,大约这就是通往莺哥梦境的结梦梁。我深吸一口气,正要一脚踏进去,手忽然被握住,耳畔响起低低的一声:“阿拂。”我愣了愣,想松开握住我的那只手,却已来不及,声声梆子消失在暗夜尽头,转瞬已进入莺哥的梦境。
我们置身在一个完全不知名的地方,我抬头看仍握住我右手的慕言,道:“你怎么跟来了?”
他微微挑眉,目光放在前方,是一处深巷,巷子两旁俱是黑墙青瓦的民宅,雀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落雪,天上清月泠泠,四下静寂。他收回目光:“听到你房中有响动,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他顿了顿:“这是哪里?你房中那位姑娘,是谁?”
我长话短说和慕言交代了事情经过,人已冻得瑟瑟抖,这就是连目的地天气状况如何都没搞清楚就出公差的痛苦之处。慕言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放开,良久,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想他真是废话,死人的手怎么可能不凉,可还是不小心颤了一下,想要缩回来,他瞥了我一眼,我轻声道:“可能因为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
慕言:“……”
前方巷子里传来哒哒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碾过石道的闷响,我向前走两步,再走两步,隐隐看到街面上瑟缩着一个佝偻的小乞丐,慕言拉住我,我回头和他解释:“她看不到我们。”
想想又补充道,“这梦境里的幻影都看不到我们。”一辆乌篷马车自巷子深处急驶而出,眼看就要从小乞丐身上碾过去,车夫急惶惶勒紧缰绳,拉车的黑马扬起前蹄狠狠嘶鸣,车中传出一个清冷嗓音:“怎么了?”车夫忙着勒马后退:“有个乞丐挡了路。”
车帘撩开,露出一副紫色的衣袖,车夫先行一步定住马将小乞丐拖到一旁,车中的清冷嗓音在帘子后面话:“将她带回府。”车夫愣道:“主上这是……”帘子背后冷笑了一声:“说不定,她就是巫祝口中那个上天赐给我的……世上最好的杀手呢。”
马蹄声消失在巷道尽头,眼前一切瞬间化为乌有,转而是一处宽敞厢房,烛火幢幢,桌案上的石鼎中燃出袅袅的香,床榻上躺了个小姑娘,推断应是片刻前晕在街面上的小乞丐,看来已收拾妥帖,只是瞧不见脸,而榻前则立了个紫衣的少年,轻裘玉冠,长身玉立。他微垂着头:“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小姑娘挣扎着要爬起来,被旁边的侍女止住,只在重重锦被中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却并不畏惧:“莺哥,奴叫莺哥,前年家乡遭了洪灾,爹娘双双去了,家里就剩奶奶和奴的妹妹。”
我走近去一些。这个小姑娘脸上果然有莺哥的影子,想不到那总是半真半假笑得柔软又刻意的紫衣女子,她小时候竟是这样。而看到她浓黑的眼睛,终于有一点不是在旁观的感觉,鲛珠引领着精神游丝在刹那间与她高度重合,令人高兴的是这样便能直接读懂她的情思,令人痛苦的是读懂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因我想客观看到事情的全貌,但人的情思却是偏见的集合体。
“莺歌?”紫衣少年笑了笑,“那你妹妹岂不是叫燕舞。”
她一双浓黑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向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淡淡瞥了眼她苍白面容,转身望向窗外朦胧的月影,漫不经心道:“莺歌这名字太艳了些,今日正是腊月十三,天上月亮圆得正好,你就叫十三月吧,我将你捡回来,此后你便跟着我。”
顺着烛火的光线,我看清那张端整俊朗的脸庞,犹带着少年的青涩,衬着玉带紫衣,虽是在笑,表情却冷冽如同逝雪。那是……年少的平侯容浔。
我看着自己的手,半月前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十三月,原是李代桃僵么。
而后厢房烛影也尽数散去,眼前情景不断变换,各种色彩如流失一般从眼前掠过,脑中产生各种想法,都不可知,唯一可知的是幸好我是个不容易晕车的人。
半晌,景色定下来,眼前铺开一片安静竹林。天上遥遥挂了颗启明星,林间燃了堆不算旺的篝火,一双软牛皮的靴子踩过黄枯叶停驻在篝火旁,顺着靴子往上看,简直没有悬念,来人是容浔。
他环顾四周,目光上瞟时,清冷眉眼攒出一丝笑,却不动声色,假意低头查看地上的篝火,就在此时,上方突然传来林叶相拂的沙沙碎响,一道紫影蓦然从高空急坠落,他身形往右侧微微一躲,一柄锐利短刀擦着带牢牢钉入身后碗口粗的竹子,他却没半点移开的意思,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紫影越来越近。
而后一切生得太迅猛,两人正面相交时的几个推挪似乎只在眨眼间便完成,待我看清时,容浔已被紫衣的少女牢牢压制在地上。紫衣少女是比如今稍年轻一些的莺哥。
篝火噼啪,微弱火光映出朦胧月影,翩翩贵公子不动声色躺在枯黄落叶上,四围翠竹妖娆,紫衣少女双膝跪地骑在他胸前,漆黑长似绢丝泼墨,左手牢牢抵住他的衣襟,右手中的雪亮长刀已有半截深埋进泥土。
她两颊微红,动作却无半点迟疑,左手越使力,就压得更狠,他在她身下闷哼了一声,她睁着一双浓黑的大眼睛定定瞧着他:“今日我的刀,可比昨日快了些?”
他以手枕头,含笑看着她:“月娘,你做得很好,你可以做得更好。”
她脸上浮现得意表情,抵住他的手略有松动,他眼中冷光一闪,以电光火石之势猛地制住她左手,一个巧力便颠倒局势将她反压在地,她全身受制,面上出现恼怒神色,他盯着她,眼中盈满笑意:“同你说过多少次,要做个好杀手,从埋伏,到杀人,再到结束,哪个环节都不可掉以轻心。”
她紧紧咬住嘴唇,脸上是受辱的不甘心,双手还在不死心地挣扎。他抽出一只手抚上她嘴唇,笑出声来:“咬这么紧做什么,也太沉不住气了些。”
她脸上红得厉害,却更狠地瞪住他。
身旁的慕言突然道:“看这天色,要下雨了。”话刚落地天边陡然出现一道闪电,紧接着是像从地底传来的轰隆雷声。原本还不服气罔自挣扎的莺哥突然绷直了身体,下一刻已紧紧贴入容浔怀中。他轻轻拍她的背脊,像安慰小孩子:“还是害怕打雷?你这样,可没法当一个好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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