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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姐……”
韩婉婷微笑着打断了他,说道:
“我们还是不要这么客套了,先生长,小姐短的,太见外了。大家都是同辈,又是朋友,还是以名字相称吧。”
贺伟杰笑着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了下去:
“婉婷,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么有些话我还是必须说的。我虽然并不反对你选择的这个工作,也敬佩你的决心与勇气。但是,我和丽芬一样,也非常担忧你的安全。干记者这一行,本来女性就少,尤其是战地记者。说实话,在我认识的人中,女记者的确也有,不过那些都是在城市里跑跑花边新闻的。但战地女记者,一个都没有。
之所以战地女记者如此稀少,不仅仅是因为女性在体力与生理上略逊于男性,每月还有生理期,而且,对一个成年女性来说,成天要与成年累月不见女人的士兵打交道,吃、住、睡都可能在一起。我是男人,我可以很诚实的说,这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这已经不是生命上的危险,而是精神上的。我相信,如果不幸遇到那样的事情,对任何女性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甚至可能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那里是战场,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精神与体力都在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高压,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阴影,他们的行为与想法可能充满了攻击性。
这不是我的危言耸听,我希望你必须要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我晓得刚才你说要拿普里策奖只是一个玩笑话,我相信你决定做战地女记者,一定有你自己的道理。但是,我还是要再次强调,战场,很危险,如果你的头脑之中只是被美好的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所占据的话,我奉劝你,最好还是打消这个主意。
就在上海好好的找份工作,我在申报馆里认识不少朋友,自信可以帮你这个忙。你在上海,一样也可以用自己所学来施展自己的才能,并不一定非要去战场。婉婷,我说的这些话,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过几天再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要这么急就做决定,好吗?”
贺伟杰这番话,已经不止是诚挚而中肯,还包含着如家人一般的关心,这让韩婉婷着实感动不已。尽管他们今天才刚刚相识,但却能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是这般神奇,有些人天天在一起,却从来无法交心。而有些人从来没有见过,但却能生出如多年老友一般的亲厚感觉。
韩婉婷的心头不断的滋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她微笑着点点头,对贺伟杰道:
“伟杰,真的很感谢你能对我说这些话。我答应你们,一定会认真考虑自己的决定,绝对不会辜负你们的关心。”
唐丽芬这时也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韩婉婷的手,急切的说道:
“婉婷,婉婷,说真的,伟杰的话,说的很有道理的,你一定要再认真的考虑考虑。我们分开那么多年,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要去做什么战地记者。到时你跟着部队东奔西跑,一年也不知道能碰到几次。凭你的家世和人品,就是做市长秘书都绰绰有余,做战地女记者,太不值得了。那种又辛苦又危险的事情,做它干什么!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考虑考虑伯父伯母的心情。他们年纪都大了,家里就你一个掌上明珠。你若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怎么能受得了啊!婉婷,婉婷,你真的要好好想想,真的,真的!”
唐丽芬的急切同样也让韩婉婷铭感于心,她知道,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发自内心的去关心对方。所以,她笑了起来,伸手拥住了唐丽芬的肩膀,轻轻的摇着,温言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贺太太!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就看在我连着一个多月没好好睡上一觉的份上,放我先去休息吧。我保证,明天一早,从睁开眼睛开始,每分每秒,无时无刻,我都会把这个问题放在心里,认真的,好好的考虑的。你看好不好?”
“是啊,丽芬,婉婷今天刚下船,一定累坏了。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她先去休息吧,反正来日方长,很多事情还是要慢慢来,急是急不出来的。”
贺伟杰也在一旁附和着,唐丽芬看看丈夫,又看看韩婉婷,几次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可最后,她还是无奈的撇撇嘴,轻叹了一口气,怅然道:
“好吧,好吧,算我说不过你们。就这么办吧,婉婷,来,我带你去客房。”
唐丽芬拉着韩婉婷起身,朝着二楼走去。贺伟杰看着妻子与韩婉婷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
一个和煦的春日午后,韩婉婷从唐家步出,信步在附近的街道上。她走得很慢,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高跟鞋踩在由大大小小鹅卵石子铺就的弹格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嗑嗒嗑嗒的声音,街区附近很安静,行人与汽车来往并不多,似乎只有她的脚步声回响着。
街道两边尽是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微风吹过,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仿佛在和人们打着招呼。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透进来,投射在地上,晕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斑。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蔚蓝色的天空,空气中漂浮着春天的味道,悠淡而熟悉。这样的情景,让她不禁想起了在巴黎旅行时,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漫步的画面。
她兴致颇不错,象儿时最喜玩的那般,循着光斑的迹象,用脚一个一个的去踩。踩得兴起,几乎忘记了时间,就这么一路玩了下来,偶尔有在附近玩耍的小孩子看到,都跟在她身后,好奇的看着一个漂亮的阿姨,踩着高跟鞋,象小孩子那样,在地上蹦蹦跳跳的,追着阳光的影子,玩得那么起劲,投入。
渐渐地,跟着她玩的孩子越来越多,由她在前头带着,大大小小的人儿都在路边跳着,蹦着,仿佛是一只老母鸡带着许许多多的小鸡,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和孩子们在一起玩,她大约是觉得找回了童年的感觉,拉着孩子们的手,笑得格外轻松与惬意,似乎心中再没有了成人世界的无尽烦恼与忧愁,也没有了无穷无尽的纷争与算计。因此,当那条路到了尽头的时候,与孩子们的分别便让她多了几分不舍与感慨。
孩子们咯咯笑着,挥手与她道别,童稚而又清脆的声音回响在静谧的街道上,如余音绕梁,令她久久伫立凝眸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孩子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时,她才缓缓地回身而去,漫无目的的在阳光下,朝着前路继续前行。
她回上海的事情,除了美国的亲友与阿芬知道之外,并没有通知上海的其他亲友,就连宁波路上的老宅她都没有再回去住,只是悄悄的搬进了父亲早年曾买下的位于爱麦虞限路(今绍兴路)上的一间不大的公寓内,独自居住。为的,不过是想清净的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想再被无谓的亲属关系限制了她真正的个人能力,也不想再成为大家族复杂势力之间争夺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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