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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克武却摇摇头,开口问道:“孙军座,他们会来吧?”
孙殿英啃着西瓜:“说王绍义今天来马兰峪的,可不是我,是你传的话——你也看到了,我们已经宣布这附近要进行演习,划为军事禁区,所有老百姓都给撵走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东风啦。就看我那义弟,是不是真有本事把老王给骗过来。”他说着说着,哼起来戏文里借东风那段。
黄克武还是有些担心:“许叔还在队伍里,等一会儿打起来,会不会误伤到他?”
孙殿英道:“子弹无眼,伤到谁伤不到谁,这可都是不保准儿的事。”黄克武一听,急了,连忙说我得下去。孙殿英也不拦着:“小娃娃,我告诉你,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你以为你是罗成呢,还是李元霸呀?”
黄克武双手一抱拳:“我答应过许叔,要保护好他,可不能食言。”说完他转身下去了。孙殿英自讨没趣,悻悻朝谭温江挥了挥手:“派几个人跟着他。我这个义弟呀,为了救个人,搞出这么大阵仗,还把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谭温江趁机恭维道:“这说明许先生讲义气呀,要不您也不会和他结拜不是?”孙殿英扔开瓜皮,一拍大腿:“可不是!要说义气,还得是咱们汉人。其他人……那词儿咋说的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哼……”他露出颇为气愤的神色,稍现即逝。
黄克武离开隐蔽指挥部,匆匆下山。他走到府君山下,突然停下脚步。他看到在附近的一处山沟里,聚着几十个人,有老有少,都穿着前清的号坎儿,附近有足足一个连的士兵把守。
黄克武虽然没见过,但凭相貌和穿着能猜得出来,那是海兰珠的父亲、宗室负责守墓的翼长阿和轩。
“他们不待在东陵,怎么跑这里来了?”
黄克武心中疑虑,走过去问。士兵却不允许他靠近,说因为要搞军事演习,得清空附近场所,所以把阿和轩与仅存的护陵兵丁都赶出来了。他们不愿意远离,就在这山沟里聚起来了。
“奇怪,毓方没通知他们吗?”黄克武觉得奇怪,不过这几十号人连件火器都没有,都是腰佩蒙古弯刀,就算是提前做准备,也没什么用。黄克武一心想赶到前线,顾不得这许多,于是转头走了。
在孙殿英卫兵的指引下,黄克武来到了埋伏阵地的最前沿,这里有一条拱起的山体褶皱,跟一条被子似的,正适合藏人。褶皱之下正好是一条大道,直通马兰关。黄克武猫下腰,蹲在一处掩体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道远处。此时虽然阴云密布,视线倒不受影响,大道远处隐隐腾起灰尘,似乎有大军临近。卫兵好心,递过来一把驳壳枪,黄克武摆了摆手,他没用过那玩意,还是更信任自己的双拳。
黄克武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得比往常都快。他按在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待之时,最易沉思。王绍义的队伍还没抵达,在这百无聊赖的等待中,黄克武陷入了沉思。
在平安城前,他跟付贵狠狠吵了一架,黄克武至今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付贵只是一个凶狠的警察,而他则是一个爱古董成癖的人。木户教授那句“国家的兴亡只是几十上百年,文物的存续却是数千年的事业”,真正打动了他的内心。那么多古人留下来的宝物,与其在本国乱世中毁于战火,为何不运去别国留存呢?
想到这里,黄克武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唯一害怕的,是许一城的态度。
和刘一鸣不同,黄克武对许一城接掌五脉一事没那么执著。黄克武仰慕他,追随他,是因为他面对古董时那种发自己内心的喜爱,那是一种不带有利益的纯粹的爱。黄克武觉得,许一城是自己最想成为的那种人,有许一城在前,他也不介意去学学考古。
第一次离开平安城的时候,他委婉地透露过一点想法,结果被许一城批评了。这让黄克武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是对是错。
不管怎么说,先把许叔的命保住再说。黄克武把这些疑惑拼命驱赶出脑海,再度抬起头朝远方望去,队伍已经近了。
黄克武不知道,在同一时刻,还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那支队伍。
付贵拨开草丛,面色一如既往地阴沉。这么热的天气,他的额头却一滴汗水也没有,仿佛整个人仍旧处于冰冷的状态下。
他眼前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眼前的一个小队,准确地说,是小队中的老人。
那个老人满头白发,身体佝偻着,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他手臂只能在一个很小的幅度摆动,肩膀却一直僵着,熟悉的人一看便知是年轻时砸石头留下的伤。在他两旁是七八个头戴礼帽、别着盒子炮的兵丁。这些人显然是王绍义去接姜石匠的人。他们大概知道姜石匠的价值,态度还算不差,但绝对不算多么恭敬,一路推推搡搡地赶着老人朝前走。老人一脸无奈,可他没有反抗能力,只得任他们摆布。
付贵离开平安城以后,立刻来到刘家村,没费多大力气就锁定了姜石匠的住处。王绍义的人已经先到了,就住在姜石匠家里,全天十二个时辰一直盯着,连睡觉都要把他的腿用绳子拴住,生怕逃走。可怜姜石匠当年侥幸逃生,以为再与东陵没什么关系,想不到年到七十,又被这档子事给缠上了。
姜石匠的家里要住士兵,所以其他人都被赶了出来,敢怒不敢言。其中姜石匠的小儿子和儿媳妇,就暂时借住在村头一户人家里。付贵没费多大力气就找上他们,几块锃光瓦亮的大洋砸下去,他就成了姜家的一个远房三外甥。
士兵们不禁止姜家的日常活动,只是不许姜石匠走出院子。于是,这位远房三外甥拎着烧酒和一串鱼干来探望他。姜石匠年纪大了,记不得这门亲戚也不奇怪,旁边小儿子一劝,也就似乎想起来了。三外甥时常来探望,今天过来带点吃的,明天捎匹布,跟姜石匠聊得很开心,后来两人不知发生什么事,大吵了一架。三外甥怒气冲冲地离开,再也没回来。
王绍义的命令下来以后,士兵们驱赶开姜家人,“护送”着姜石匠朝马兰峪而来。临行之前怕他精力不济,还强迫他吸了两口大烟。
他们一离开刘家村,付贵就紧紧追在后头。
之前都安排妥当了,现在只能适当的时机动手。不能太早,太早了王绍义会觉察有诈,不钻进圈套。也不能太晚,太晚了姜石匠被送进王绍义的主力部队,到时候再想动手就来不及了。
其实如果他不顾忌姜石匠生死,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只要王绍义进了埋伏圈,他的生死都无所谓。从这一点上来说,付贵很赞同海兰珠的看法。也只有许一城这样的家伙,才会多此一举,特意叮嘱尽量不要伤害姜石匠的性命。
但既然许一城这么嘱咐过了,就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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