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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阿邵遇到我,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每次他遇到我,总是在极为狼狈的情况下。上回我将他从死人堆里拖了回去,这回,他又是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如今世道不景气,医馆也显得冷清,来看病的人十分稀少。将阿邵扶进最近的医馆时,我们二人的狼狈模样吓坏了迎面出来的一名病人。
医馆的大夫是个看起来慈祥和蔼的老头,他抚着白胡子为阿邵看诊,表情十分丰富,时不时地倒吸冷气。我安安分分地端坐在一旁静候他的诊断结果,大气都不敢喘。看着阿邵惨白无血色的脸,我有些惶然,又有些茫然,心头空荡荡的,连我自己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我对阿邵的印象尚且留在一年半前他的家人寻到小村子那时。那时他虽与我过着苦日子,在劳作之下被毒辣辣的太阳晒得黝黑,却十分精神,无病无痛。
而现在……我太久不曾见到他,他比当时白了些,或许是因为脸色太过于惨白的缘故,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过了片刻,大夫终于收回了诊脉的手,他收手时叹息了一声,让我的心头无端咯噔了一下,像是被绑了千斤重的石头那般,直往下沉。
我自诩忍耐力十足,这会儿却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夫,他的伤势如何?”
“伤?”大夫瞥了我一眼,“他那是中了毒。你瞧他身上,哪有什么伤口?”
我咬牙,有些无奈。
单看他呕在我身上那口暗黑色的血,我便知道他是中了毒,可我不想与大夫争论什么,只想知道阿邵的情况如何。
大夫见我咬牙切齿的模样,大慈悲道:“放心吧,死不了。他体内的毒不下十种,鹤顶红在其他毒性的吞噬下,毒性减弱了不少,若没早前中的那么多种毒,他怕早死了。”说这话时,大夫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鹤顶红这种东西,总能悄无声息地让人死去。我的视线黏在阿邵脸上,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阿邵到底惹了什么人,为何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说来有些羞愧,从头到尾,我都不曾问过关于阿邵的一切,我甚至不知道他家在何方,即便是在他离开小村时,我也不曾开口问过。
他家就在这怀州吗?
我脑子中忽然闪过点什么,却来不及抓住。
皱眉思索了片刻,我灵光一闪。
邵。他与那邵府,可有什么关系?
回神时,大夫正一脸不悦地看着我,道:“姑娘,这位公子的药我已经开好了,你不会是没钱付诊金吧?”
“大夫,我们二人虽然狼狈,但看这身上的衣裳,像是一穷二白的人吗?”
大夫吹胡子瞪眼,道:“如今这世道乱,穿得体面的有可能是骗子。瞧你对他这般紧张,想必他是你的情郎吧?”
情郎?我看了看阿邵,又看了看大夫,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
大夫以为自己猜对了,又说道:“像你们这等富贵人家的子女,通常都从家中偷带了值钱的东西出来,但又会很快地挥霍光。诊金一共五两黄金,概不赊账。”
“五两黄金?”我瞪大了眼。这分明是在抢钱!
“姑娘,我开的这三服药可以让你的情郎起死回生,又能清除他体内的余毒,换了别的人,还不知救不救得了他。若你没钱,就赶紧带着他走吧,要是拖得太久不医治,他这条小命就要没了!”
大夫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模样,我盯着虚弱昏迷的阿邵,忍痛掏了五两黄金给他。他收了金子,这才满面笑容地让医童递上药。我心头愤恨不平,抢过药后扶着阿邵离开了医馆。
阿邵尚未清醒,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我身上,扶着他我走得十分艰难,一手还紧紧地抓着药,生怕弄丢了之后又得花掉五两黄金。
临近找了家客栈落脚时,跑堂的小二对我们不甚热情,掌柜的也不大情愿我们入住。只因阿邵看起来半死不活,而我,身上的衣裳被他的血迹沾染了一大片,容易吓坏客栈中的其他客人。
其实,掌柜的是害怕阿邵死在他们店中。
在我一番乞求之下,我们最终顺利入了住。其实我大可不必求人,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只消拿出一两金锭放到他们面前,他们自是没有赶人的道理。可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我的全部家当本就只有十两,为阿邵看病花去五两,如今不过就剩下五两,若不省着点,到时候我与他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这大冬天的,夜宿荒郊野外着实不是个好想法。
阿邵虽然昏迷不醒,但那张脸儿还是能让人神魂颠倒,掌柜夫人不仅大方地送了我与阿邵每人一套旧冬衣,还主动地为阿邵煎药。
因入住之时,我谎称与阿邵是夫妻,又只要了一间房,故而掌柜虽对他夫人的举动不满,却也没闹出什么风波。
乘着掌柜夫人去煎药的当口,我让店小二为我备了热水,欲洗个舒舒服服的澡。
这些时日的提心吊胆与奔波,让我十分劳累,热水沁入肌肤的感觉极好,我却忍不住又想到了阿邵。
从医馆一路到这客栈,路上遇到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人认识阿邵。莫非,他家并不在怀州?若他并非怀州人,那他又为何会出现在怀州?
我想了很久,仍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若我想知道阿邵是谁,大可等他醒了问个究竟。甩了甩头,脑子里那些各式各样的猜测与想法在此时通通都被我驱逐出脑海,自从离开了小村后,我过得太累了,现在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又何必去多想?
若今日我不曾遇到阿邵,我也许不会在这怀州多加停留,也便不可能像现在这般放松。
想来,还得感谢阿邵。
想到阿邵,我下意识朝床的方向望去。不看还好,这一看,血色腾的一下涌了上来,脸上火辣辣的,像有什么在燃烧着——
阿邵不知何时醒了,正虚弱地靠在床棱上,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自诩乡野女子,不像那些被礼教束缚的大家闺秀那般事事都想着名节,但遇了这种情况,我仍控制不住自己那潮红的面色。
木桶虽高,也得以挡住一些视线,但阿邵的目光总让我窘迫,我一时间忘了该做何等反应,心头无比后悔早前为了节约银子没有要一间上房。上房中有屏风挡着,旁人什么也瞧不见,不若这房间窄小,让人觉得无处躲藏,自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尴尬。
最后却是阿邵自觉地转过脸去,彼时我甚至还未从羞愧中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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