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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事,早茶吃得都没甚心思,陶师傅与她两个说:“叫一一说中了,周家丫头签了契子已经在咱家了。”
苏一和沈曼柔听了都愕然,免不了要同情陶师傅一把。苏一把洒扫的工具往后头收,又听着他絮絮叨叨把昨日的事情给讲了。原来拖了一个月,只当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哪知这会儿她又上门了。这一个月的的功夫不知干什么去了,也是稀奇。
陶师傅道:“有什么稀奇,定是在你师哥面前儿卖乖去了。”
苏一吸了口气,和沈曼柔坐去桌边上。虽说诧异,但这事儿终究是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如果能让陶小祝吃教训损失又不大的,自然是好。可如果周安心仍是不好缠,连陶师傅也压不住,便不好了。然好不好,都与她们没直接关系。
苏一往桌子前拖了拖小杌子,“您怎么想的?就您这些日子给她的难堪,够她记一辈子的。这会儿您又挡她道儿,心里不知盘算什么呢。她连卖身做妾的事都做得出来,定然有不小的心思。您小心罢,她胃口可大呢。当初为了瞒住沈三房子不是她家的,再借沈三的手把房子占下,她就去我爷爷房里翻过房契。只是房契被我拿来了,她没翻到罢了。眼下她图什么呢,想来也只能是您这铺子。”
陶师傅坐在交椅上拍椅把儿,“一一你对她甚是了解,你给我出个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苏一笑笑,“不过大约知道,您这铺子在一日,她就能委曲求全一日。哄得师哥向着她,家业迟早是她的,她有拿架子的一天。若您这铺子不在了,吃喝也紧手紧脚起来,您看她还守不守着师哥。她这人想哄人的时候把你哄到天上,不想哄的时候就一脚踩泥里了。若真有什么法子,必不是压着拿捏她,叫她日日不顺心,她想忍自是能忍下的。她就得穷供着,好的东西一样给不上,偏给足她面子,让她翘尾巴。也要不了几日,她自个儿就得现出原形来。”
陶师傅拍椅把儿的动作慢下来,思想片刻,“就为着她一个丫头片子,咱费这些心思?我把铺子歇了,再穷供着她,陪她做戏?这了不得了,把她当个人物待了。咱也不过日子了,全数陪她过家家。”
苏一仍笑,“我不过这么一说,还不随师父您的意思。您若觉得自个儿是能一辈子压住她的,师哥也不会一直糊涂下去,那便这么着就是了。横竖这会儿她不敢怎么样,只能伏低作小。以后的日子就说不准了,到时且再看不迟。”
陶师傅从椅子上起来,往桌边去。要坐下不坐下,忽又看向沈曼柔,“沈三你说说呢?”
沈曼柔想了想,“这么算计的法子,确实太抬举她了些,原不值得。但这事儿不是关系小老板么,如果真叫赖上了,等你们压不住时现出嘴脸来,恐就迟了。那时她拿捏你们,有你们的气受。今儿她受的,自当成倍还给您的。再叫她占了铺子,谁知会不会往她娘家贴补去。您别忘了,她还有个要养活的哥哥。我就不算了,迟早是要与她哥哥和离的。一一说这法子确实像过家家,也得叫铺子损失不少收益,但瞧着是能的。当她无利可图时,还能赖着么?那时若你们给契子,巴不得要拿了走人的罢?不管别人信不信她对小老板的感情,我是不信的。”
陶师傅弯腰扶腿往杌子上坐,细细思量起这事儿来。苏一这会儿抬眼看沈曼柔,笑着对她说:“这些日子长进不少,要刮目相看了。”
沈曼柔推她肩膀一下,“近墨者黑么。”
苏一挑眉,“难道不是近朱者赤?”
沈曼柔又瞪她,“总说自己读书少,不识几个字,没见你哪句话是接不上的。”
余下就是胡扯打趣了,没有正经的话说。只陶师傅一个人在一旁思索周安心那事,只计较这丫头值不值他歇铺子诈她一诈。如果不诈,就这么在他家潜着,迟早要作妖。但不知她能作出什么妖来,心下里便有些犹豫。
苏一和沈曼柔都不再生劝他,随他决定罢了。这事儿掺合多了,得惹一身臊,没什么好处。他若是决定关铺子的,她们搁家呆着就是。若是不关,还与往日一样,自不会有什么变化。但看着周安心在陶家能不能作出妖来,瞧热闹一般。
就这事,陶师傅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出来。直又想了七八日,便是日日见着陶小祝对周安心百般庇护。哪怕陶太太多吩咐些事与周安心做,陶小祝都能上手抢去。再有,陶小祝对他二老越发不亲近不体贴起来。虽没忤逆不孝,到底是比不得从前了,一日不如一日。陶师傅自然啐骂陶小祝,说他是脑子混账的,恨不能一棍子打出家去。可自己就生养了这么个东西,也真狠不下心来。
如此,他就想定了,苏一说的那法子非试不可,到底要把周家这丫头的嘴脸试出来才算甘心。因五更天梆子一响,就从家里出了门,到铺子上早茶也不吃,只顾叮叮当当打首饰。
等苏一和沈曼柔上了铺子,头也不抬与两个说:“铺子不待客了,沈三你便帮着咱们送送首饰吧。一一帮我的手,把还未做的单子尽数赶出来。越早越好,我得回家陪她们做戏去。这日子是不能安稳了,索性一乱到底,也没什么要紧。亏亏不了,饿饿不死,不怕关上个一年半载。便是从头再来,也值当。我便也趁这机会,好好休息一番。”
苏一和沈曼柔听了一阵讶异,想着陶师傅这莫不是受刺激,而后又听他说:“铺子关之前我把你们的工钱结了,往下就不能照顾上了。一一你算是出师了,若跟旁人干活去,我也不拦着。这手艺不算咱一家,但凡是金银铺都是一样的。你随意找个去,给自己攒嫁妆。等我这铺子再开时,你瞧瞧还想不想回来。想回来的,加工钱自还留你干活。”
这话都说下了,瞧着是想好了。为他家那根独苗儿陶小祝,陶师傅这是豁出去了。苏一和沈曼柔也不废话,自帮他赶活儿。做出首饰来,便依着单子上的名姓家址给人送去。多是几件攒到一处,仍是借着王府上的马车各处奔走,一件件送下去。她只送了两日,也算走下了大半个渭州城。
再往下送时,却碰上了沈府大奶奶的单子。这就犹豫了,不想往沈家门上去。可又想着不好把这首饰压下来,到时再叫苏一和陶师傅送。两人打首饰已是疲累,应是要体谅他们的。她自顾在马车里琢磨,不知沈家什么时候上门定的首饰,怎么她不知道。想来不知是哪个空档儿,陶师傅接下的。既已在她手里了,那就送去罢。旁的不必多想,只当是件差事。
这番到了沈府门上,从马车下来便瞧见朱红大门。这里虽不是她长大的地方,到底是家了。原来他们是在京城的,只因她爹得了渭州太守一职,才阖家搬来了这处。但她的叔伯祖父母是没有搬来的,这宅子里住着的,也就是她一家。
她微颔首往门上去,说了来意。虽已是很遮掩的法子,仍是叫门上的小厮瞧出了她是家里的三小姐。往前见着要行礼的,这会儿见着她这副穷酸模样,哪里还行得下去。不过是客气待着,一路引了到二门上,放她往内院里去了。她熟悉沈家的宅院,便是不要丫鬟牵引也找得到大奶奶的院子。
沈曼柔自找了过去,入得院子见了沈大奶奶。先是依着民妇的身份给她行了行礼,便直接把首饰交给了她的贴身丫鬟,说:“铺子上依着您的要求刚做出来的,您瞧瞧吧,可还顺意?如果没什么问题的,劳烦您将余下的银子结了,我好回去交代。”
沈大奶奶这会儿是有孕在身,挺着个大肚子,掀眼睑瞧了瞧她,“你是三妹妹吧?”
沈曼柔颔首,心道她不过从府上走了七个月的时间,能变化多大,就认不出了?她不应这话,只道:“大奶奶还是看首饰吧。”
首饰她看了,却不说好与不好,合上锦盒冲她招手,“过来近前叫我看看。”
沈曼柔自打在周家过得不顺意之后,就一直抵触沈家,自然不愿意过去,她只道:“民妇怕污了大奶奶的地界,便在这边站着吧。您若是瞧着满意,还把银子给了罢。”
这副模样,那沈大奶奶也不好叫她再过去了。自让丫鬟往里间拿银子去,嘴上又说:“你这会儿怎么变成这样了?都说有情饮水饱,难道你不是么?想想你以前在家里的样子,哪里受过一星委屈。便是咱们外姓来的,也得顺着你这个小姑子。娇气得不得了的姑娘,这会儿怎么抛头露面做这些事轻贱自己呢?你若是没钱,应当家里说来,谁还能给你为难不是?便是太太不给,我也要给的。”
沈曼柔埋头不理会她,知道她说话恶心自己呢。以前她在府上就骄横,与她这嫂子处得可不好。便是她娘惯着她的,最后不也是直冲她摇头么?在她败完手里的一百两金子和所有嫁妆后,她娘也不爱理她了。这整个府上,尽数是看她笑话的。谁真个担心她,应是没有的。她自己作下的祸,自己受着罢了。
沈大奶奶见她不说话,接了丫鬟从里间拿出来的银子,又絮絮叨叨道:“老爷在任上,太太在家呢,你既来了,便去瞧瞧她。她是生你的气,但终究是你亲娘。你便服个软,没有化解不了的矛盾。太太但凡给你搭把手,你也不必在那金银铺里讨生活。谁都知道你是沈家的三小姐,叫咱们也不敢出门了,受人点指。太太也说了,你若是尝到了苦处,在周家再过不下去的,离了还是咱们沈家人。”
沈曼柔还是不说话,也是与她这嫂子无话可说。她这会儿心眼足了些,句句话都能听出后音儿来。她也知道如果她离了周家,通透了心思,沈家还是接受她回来的。可她又拿什么脸回来呢?回来日日听人背后嚼舌根子笑话她么?她娘终有老去死去的一天,指望她这大嫂子养她一辈子?人不愿意,她也不自在,得时时给她脸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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