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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聿恒不言不语,不动声色打量着阿南。
一种不知何来的怪异感觉,让他的目光不自觉在这个“董浪”身上停了许久。
黧黑干黄的皮肤,胁肩谄笑的姿态,颇带猥琐之气的小胡子。
按理说,这样一个三十多岁貌不惊人的普通汉子,分明不值得他去关心;以他的身份,也不应该这样打量一个普通人。
压下心口的异样情绪,他也不多问,只起身对众人道:“此次出海,水下危机重重。但既有众位高手同心协力,相信定能一举破局,替杭州城解除今后隐患,立下不世之功。”
在众人轰然的允诺声中,薛澄光带着一干人等再向朱聿恒行礼退出。
走下楼梯之时,阿南觉得背后有点异样感觉。明知不应该,但她还是忍不住,尽量不经意地回头,瞥了朱聿恒一眼。
他们的目光,隔着咸腥的海风与炽烈的日光,骤然相碰。
但也立即各自转开,仿佛都只是无意识的偶尔交汇。
他转身便进了船舱。她抬脚便跳下了甲板。
下到甲板,江白涟悄悄问薛澄光:“刚刚那位是什么提督?”
“总之来头很大,你们务必谨慎。”薛澄光并不回答,只示意众人都注意听自己的嘱咐,“大家刚刚也听到了,此次下水事关紧要,水下无论有无发现,你们都要把嘴巴闭严点,不可走露半点风声,知道了?”
江白涟朝阿南撇嘴笑笑,做了个口型:“当我们不知道啊?”
阿南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十八日大潮当日,朱聿恒与一群官吏在彩棚中观礼,众人看他那众星捧月的模样,早已把他身份猜得透彻了。
薛澄光见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便又笑道:“当然了,替朝廷办事,别的不说,至少赏赐绝对丰厚。不然江小哥之前在海里打捞到珊瑚,为啥要以祥瑞上供呢,对不对?”
“别提了,朝廷倒是给了我不少,”还加上帮忙寻找行宫那具尸首的赏赐,江白涟想想便叹气,“可惜啊,家财万贯,见水的不算,大风雨一来,我能护得住我娘就是侥幸,现在又是穷光蛋一个了!”
“嗐,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活着就好!”
众人一边安慰他,一边穿水靠装鱼药,听之前下过海的水军们给他们详细讲解水下情况。
楚元知将□□一一分发给众人,叮嘱要点。
万事俱备,薛澄光一身青灰色鲨鱼水靠,跃上船舷朝他们招手,随即一个鱼跃,当先钻入水中。
他是拙巧阁坎水堂的堂主,水性自然非比寻常。岸上众人齐齐叫好,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扑腾了下去。
阿南欣赏着众人的泳姿,慢悠悠地解开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水靠——毕竟她还要束胸,甚至还要在水靠内扎一些棉褡子来掩饰身材,肯定不能在船上更换水靠——坠好铜坨,系上气囊,活动好身体,站在船舷上,抬起双臂。
站在二层书房的朱聿恒,此时目光正透过镂刻鱼龙的花窗,定在她的身上。
只见她高高跃起,如同一条梭鱼般凌空入水,只激起细小的一朵浪花,随即便钻入了碧蓝大海中。
逆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和身段细节,在朱聿恒的眼中幻化成刻骨铭心的那条身影——
是在楚家后院,他曾托举仰望的那段身形,轻盈似暗夜中穿梭而出的那只蜻蜓;亦是顺天地下黑暗之中,被他抛向半空的那抹身姿,肆意如火花照亮他前路叵测的人生。
他的手下意识抓紧了面前雕刻着鱼龙跃浪图案的窗棂,几乎要将那坚硬的花梨木折断。
是幻觉吗?还是臆想?
明明对方的身形比阿南要粗壮许多,明明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一个男人,明明他们的言行举止截然不同——
可,为什么他如此荒谬地,似乎在这个人的身上,寻找到了她的影迹?
夏末秋初的日头虽然炎热,却无法穿透深邃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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