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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言之清冷的眸中怒气翻涌,他没料到与他和平相处甚为亲密的谢灵运,竟然说出这些让他大为生气的话来,然而他却偏偏无法回绝男人的言论。就算天性再单纯,薄言之此时也感到情人的事有些不对劲,毕竟像谢灵运这样心性高绝的才子不可能随便诋毁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
明白谢灵运的初衷是为他好,但是咋一听到对方激烈的言论,其中所提的事还是他一直掩耳盗铃没有去深思的,谢灵运的每一句话都击中他最在乎的事,碰到了他的死穴。薄言之心中又愧又惊,大怒之下不假思索反唇相击。
「那你呢?你凭什麽管我的事?凭什麽向我说教?如果你有这份外闲情逸致,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前程,还有如何处置你那些不被皇帝认可的治世之道。」
「你说什麽?现在我们谈的事与我的政见无关!」谢灵运听到薄言之突然转换话题,还不客气地直戳他深埋心底最在乎的事也是相当不悦。
「怎麽?只许你多嘴多舌就不许别人说你不愿承认的事实吗?」薄言之冷笑,「我看你平时自负才高斥责当今君主不能知人善用,日常所写的诗句中更是透露出一脉向往天然、寻求快乐与自在的意味。」
「那又如何?我所写的是自己的心声……」
「哈哈哈,你心里真的是那样想的吗?辞官挥去一身的荣华富贵回归山林?若你真能如你诗中所说对政局与官场完全失望,你怎麽不干脆向晋安帝提出不任官职,隐逸山林呢?」薄言之纵声大笑。
「你想说什麽?」谢灵运怒道。
「你平时聪明过人,怎麽现在不明白我的意思?」薄言之冷笑,「我看你其实根本舍不得乌衣巷里的一切,心里仍然盼著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启用你的治国之策。但你在诗里与平时的言行中却处处表现出你想离开,你说一套做一套表里不一,哪有资格教训别人?」
乌衣巷
谢灵运瞠目结舌,他怒极之下伸手捏住薄言之的双肩,刚才那些话以前从未有人对他说过,更何况魂魄现在还是以这麽尖锐的语气讽刺他?张口想要反驳,但他如同薄言之刚才一句话也不能辩解那样,谢灵运此刻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谢灵运在盛怒之後亦觉薄言之说的话不假,其实他正是抱著矛盾的心态摇摆不定,想要绝然离去又隐隐对晋安帝怀有一丝希望,想到平时所写的诗句蕴含的去意,谢灵运一时也自觉惭愧。
薄言之安静下来,谢灵运也闭口不言,他们四目相对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其实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一片好意,不巧的是这些话如果换个时间与方式讲出来,或许此刻的气氛就没有这麽僵硬了。
谢灵运最受不了与朋友僵持不发一言,他咳嗽了数声打破沈默,在薄言之软化了许多的目光中收回了手。
指尖移开的同时薄言之亦消失不见,谢灵运摇了摇头。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再回想到他与薄言之负气之下各自的口不择言,谢灵运忽然间有了种极为好笑的感觉。他从未与人大声争执过,因为平时他没有遇到像薄言之这样不顺他的意愿,反而故意指责他的「人」。
这样的体验还蛮有趣的,谢灵运想著心中怒火消去,脸上忍不住浮上些许不易察觉的笑容──当然,除了薄言之盲目地相信其那段充满疑问的爱情,这一点有些可恶之外,与鬼魂相处时体会到的其他感觉确是非常不错的。
一连几晚薄言之都没有出现,谢灵运也不著急。因为琴剑被慧远禅师施法留在康乐公府,鬼魂最终还是会乖乖回来。心中明明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但是谢灵运许久没有见到薄言之那张熟悉的面容,心中却甚是想念。
又到了三更天,谢灵运独自在书房中等待魂魄的到来,不堪长久寂静的他推窗向庭院望去,月光依旧清柔似水,身边却少了一个近日来时时相伴的「人」,这让谢灵运著实不习惯──
什麽时候开始,他觉得薄言之陪在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了?其实他明明不是很清楚这个鬼魂所有的事,他们认识也不到二个月,那为什麽与薄言之几日不见,他这个从不将别人之事放在心上的康乐公竟然如此牵肠挂肚?
有些想不明白,谢灵运掩上窗披衣来到庭院中,想到有一日薄言之兴致来时曾经在此处舞剑的情形,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走水啦,走水啦。」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大叫,跟著康乐公府四下热闹了起来。
谢灵运皱起眉头,他猛然发觉声音的来源从後院传来,脸色即刻大变连忙奔向失火的地点。
来到宽畅的後院,谢灵运看见府里的下人们手提水桶往燃著大火的几间木屋泼去,但这股突来的火势太大眨眼之间燃过木屋顶,接著吞噬了墙壁,耳听著木屋里传来的「劈啪」声响,众人都知这几幢屋子快要倒塌,只好停手不再施救齐身向後退去。
谢灵运却在众人皆退的时候,纵身毫不犹豫地奔向了燃著熊熊大火的木屋。康乐公府的下人们全都惊叫起来,想冲上前去阻止又追不上谢灵运的身形,再加上火势的阻碍众人不敢上前,他们心惊胆颤地看著主子像疯了一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堆,人人都吓得面无人色。
过了一会儿,木屋横梁断落,外面的下人们又吓得惊惶失措齐齐再次大呼。好在谢灵运随後埋头冲出,手脚发软的随从们回过神来,上前脱下衣衫七手八脚盖在康乐公的身上,为男人扑打身上和发上的火苗。
有几个下人眼尖地发现谢灵运怀中死死抱著的琴匣也燃著了火,他们慌忙上前伸手打算从谢灵运手中接过琴匣扑打。
「不许碰这具古琴!」哪知谢灵运脸色微变,更加抱紧了臂中之物,他见匣上燃著火苗情急之下伸出手掌连连拍打,将那双握笔写出美妙诗句的手掌弄得焦黑也不在意。
康乐府中的下人从未见谢灵运如此珍惜一件东西,一时间全部看傻了眼。
「你们听好了,此後你们谁也不许碰它以及我手中这把古剑!」谢灵运见琴匣上火势熄灭,急急打开匣子看里面的古琴毫发未损,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众人都被谢灵运郑重的表情所慑,愣在那里呆呆点头。谢灵运吩咐众人接著扑灭余火,自己带了从屋中抢出来的琴剑向书房走去并严令随从不许跟来。
走入书房外的庭院,谢灵运的心完全平静下来,想到刚才的情急之举他也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琴被烧掉了,估计那家夥的魂魄会因此被毁掉一半吧?」喃喃自语著,谢灵运忍不住将臂弯里的琴匣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早知道就不把琴剑藏在後院的木屋里了,不过慧远禅师说那里阳气重利於施法隐藏这两具古物的气息。谢灵运想著,拔出古剑挥了挥没有看到异状,伸手再琴上一划也没有发现不妥──很好,看来它们的确没有受到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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