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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掌柜小心翼翼挪到谢渊身边,“这位贵客,舔累了吧?指鹿亭已备下茶水,您挪步去泡泡舌头?”
谢渊骂骂咧咧站起身来,袍子上都被酒水洇湿了,膝盖处有两处深色印子——像馒头,他弹袖子上的灰尘,抱怨:“千金换来一身湿。”
二掌柜点头哈腰:“我让人给贵客洗洗。”兔子横眉看向方有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朔朔公子弄干净衣服。”
方有缺愣了一下。
谢渊把腰上带子一抽,爽利利地就把外袍脱下来,卷成一个团丢到方有缺怀里,他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脖子上落了下来,被一同卷进衣服团中,“我不喜欢用法术净过的衣服,需得水洗,留淡淡的皂角香为宜。”
谢渊大大咧咧走出去,用肩膀撞温朔的肩,“渊公子,你欠我一坛青梅酒。”说完,他伸了个懒腰,把双手放在脖子后面,不需得旁人引路,熟门熟路往指鹿亭走。
温朔、曹云与谢渊穿过幽静清新的花园小径,见邻水一座古朴的水榭,他们在一方“指鹿为马”匾额下停下脚步。
二掌柜上前请示,从紧闭的门扉里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句:“烦。”
雕刻湘妃竹的两扇门被推开,夹杂着鹅黄花瓣的料峭春风扑面而来,眼前空旷开阔,粼粼碧水安卧如镜,前半间屋子上方并没有瓦,是凸出去的半椭圆形的一个石台子,上设一巨大透光碧纱屏风,屏风边放着一四脚竹桌,上摆四只茶盅,白色的咽气娉娉袅袅从杯中浮出,飘来清淡的茶香。
屏风后影影绰绰是一女子剪影,肩背薄成一片,抬着双臂,几根葱白手指从屏风最上端露出来,指尖飞出一根折射阳光的银线,再往上看,银线另一头系着一只金鱼纸鸢——鼓鼓的两只红眼睛,如少女绑头发飘带一般的长尾巴,在碧澄如洗的天际任由风侍弄,飞得比云还高。
一只纯白夜枭在纸鸢四周展翅翱翔。
从屏风里看,王元姬根本没有回头,她的头始终高高仰着,关注着天上的风筝,略显不耐烦地问:“找我何事?”
温朔行礼,喊了声“夫人”。
“这个声音——我曾听过。”王元姬扯了扯线头,风筝飞得更高,她轻玲玲笑一声,“阿铃,飞得快些,卷起更大的风,风筝才能飞得更高!”
王元姬的话音刚落,白枭张开双翅,先扇起两道夹着气流的风,把风筝托得更高,然后飞速盘旋起来,风筝就更高了,王元姬笑个不停,这次是对他们说的:“你们砸了自己的酒,我管不着。但你们砸酒是为了见我,见了,怎么又不说话了?”
曹云问:“坊外的石像本在甘露殿。甘露殿不见了,它为何出现在此地?”
“哦?就为了问这个?小姑娘,你也活了足够久了吧?居然认识这东西。这个问题——”王元姬顿住,一阵起起伏伏的“嗯嗯”声,随后烦躁地嘟囔声,抬起的双臂终于落下,原来是风把风筝线吹断了,风筝摇曳,钻进云里,她对着天际喊,“阿玲,下来吧。”
白枭的叫声响彻九霄,一道白光从空中俯冲而下,伴随清脆的铃铛声,落到屏风后化成一女子。阿铃走出来,赤足,脚腕上戴着银铃铛的脚镯子,随着她走动,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她没有看三人,低头,撤走了屏风,静立于一边。
王元姬长着一张圆滚滚的少女脸,皮肤白皙,眼睛像两颗葡萄般又黑又亮,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到模样,很难把这张脸和“晋王太后”四个字联系在一起,她正凝眸看向曹云,道:“关于月亮的事情——统统无可奉告。”
“月亮?”曹云重复这两个字,皱起眉。
“不明白?”王元姬笑道,“且不闻,死了的、得不到的意难平都叫白月光。”她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温朔,“你瞧着眼熟?我们见过?”
温朔道:“夫人以前总叫我小孩,教过我一些招魂的法术。”
王元姬想了想,下一刻,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蛾眉月身边的那个有司马家印记的小孩!我记得你,温家大小姐打进来的时候,蛾眉月的剑伤还未痊愈,被咒术震晕了。你从魂器里跑出来,和温大小姐打得昏天黑地,最后把人赶出去,自己却差点神魂俱灭。”
温朔道:“是我,夫人。当日,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王元姬说:“你的性子还是这般别扭,如若派人捎信告诉我是你,何必去砸那坛青梅酒?那坛酒在暗无天日之地待了五十年,全都白费了。”
温朔看向阿铃。
阿铃见有人看她,像小鸟一般的脑袋歪了歪,包裹着金圈的豆子一般的两颗黑瞳仁直直看向温朔,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茫然和无畏。
王元姬道:“阿铃是我最信任之人,我什么事都不瞒着她,你大可以畅所欲言。”
极乐坊天南地北的客人来来去去,但凡被人察觉,鬼宿所行之事,不知会在欲界炸响一个多大的雷,又会给王元姬带来多少灾祸。
温朔道:“我们此行是有求于夫人,却也有所顾虑,恐所求之事会连累夫人。酒坊中喝酒胡闹之事常有发生,我们走后,请夫人对外宣传,是有人千金竞得青梅酒又反悔,胡闹了一场。夫人,我从未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温朔。”
“温朔?那个温二——”王元姬拧起眉毛,“我上次听到温二的消息,是他绑了蛾眉月上魁星阁。哎,小孩,学什么不好,学司马家的薄情寡义。你像那死鬼就完蛋了,身前一身恶名,身后一串孽债,只管生,不管养。”她的目光捕捉到温朔手里呼呼大睡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桃萌,“和蛾眉月一样,你也带着个拖油瓶。何其相像,又何其不一样。司马家的子孙受都了诅咒,他们的血随时都要烧起薄幸的火焰。”王元姬若有所思盯着温朔,凭着经营极乐坊几百年的精明劲儿,她故意避开了那个“所求”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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