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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年雨打风吹,那柄真正的宝剑仍留在崖壁上,朱红发带却早已被山岚所吞没,剑身结出锈花,呈暗红色,在这柄剑上留下了日月之辉、时光之力的痕迹,剑已蒙尘,刃已钝锈,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雨水的冲刷而在剑身留下一脉脉山泥的痕轨。
传言有神鬼守护着这柄青锋,但剑所在的山面已成绝壁,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真正瞻仰过它的风采。
而今日——
这柄传说中的剑就在温朔眼前。
浮光仙子
温朔此刻站在北邙山阴面一块飞凸出来的石台子上,与其说是平台,倒不如说是一块被地裂削去一半裸露在悬崖断壁的山石,只有两脚掌长宽。温朔像是贴在山壁上一只孤零零的燕,高山云雾一次又一次吞没他,隐去他的身形。
温朔不得不把左脚叠在右脚脚面,右手手掌攀住一块小石头保持身体的平衡,剑尊就在他斜上方半尺多的地方,他伸直左手手臂,指尖堪堪触到剑柄的边缘。那是一柄剑,却更像一块赤红的长条形石头。
洛阳有个说法,剑尊里住着吕祖的魂,非天命之人触碰仙人之剑会遭到天道的反噬。洛阳还有个更为吓人的说法,剑是死者之物,有恶鬼在剑的周围盘桓,那些恶鬼时刻准备吞食握剑之人的灵魂。
很长一段时间,洛阳的父母每天坐在孩子的床边,给眨着清澈瞳孔的孩童掖上被角,用仙人的故事哄孩子睡觉,告诫他们,那是仙器,他们可以不聪明、不善良,却不能觊觎不属于人世间的东西,否则,老天爷会生气的。父传子,子传孙,这句告诫是刻进孩子血液里的传说,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握剑者纯粹是自己找死。
温朔长在花冠之都的洛阳。
小时候,没人在床边给温朔讲故事,只是在一个天上挂着新月的夜里,一只白色的狐狸从屋子上方的天窗钻进来,悄无声息地穿过熟睡的奶妈和侍女,把毛茸茸的两只爪子搭在锦被上,那沉甸甸的力量就压在他跳动的心口,摇醒了他。
蛾眉月趴在床边,一边用爪子边抹脸,一边说:“温二,你每天练剑,却只用伤不了人的木剑。我听人说,宝剑赠英雄。北邙山有一柄世上最厉害的剑。我带你去把它拔出来吧?”
温朔也听过许多剑尊的传说,事实上,每年三月初三吕祖华诞,他要跟着父亲、姐姐和珏儿进南岩宫,他会代表温氏全族跪蒲团上,看着那柄青锋隐没在缭绕的香云后,他对它三叩九拜,高声朗诵祭剑文。
那是一柄传说里才存在的剑,不祥之剑、斩龙之剑、恶鬼之剑……世人对其的称谓良多,都在提醒温朔——那是一柄极其危险的剑。
可当时温朔不过是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无知者无畏,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那是一柄至凶之剑,与其让它落在敌人的手里,不如握在自己的手里。于是,温朔跟着蛾眉月来到了北邙山。
温朔站在悬崖边,探出身子,俯视,生平第一次见到尘封的吕祖之剑——剑尊。
山之巅的风在温朔耳畔呼啸,卷起他绛紫的衣袍。
“啪啪啪”——
袖子拍打着节拍,缠绕着,把温朔的脉搏都打乱了,心脏在他胸口怦怦跳。
在见到剑尊前,温朔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取剑。
他也是洛阳的孩子,对吕祖佩剑怀揣着一种血脉相承的崇拜,或许不应该去打扰剑的长眠,更不应该去亵渎圣物。
可当他见到剑的时候,一种称为野心的东西被点燃了。
他觉得,宝剑不能藏于重匣太久,更不该被遗弃在山野。
剑是有灵的,它在等一个主人。
他想要成为握剑的另一段传奇,被描绘成故事的主角,由父母告诉孩子。
温二公子——
他想天下的人都这样称呼他。
蛾眉月站在温朔身后,用尖爪子推了他的肩胛骨一下,他的一条腿都挂到了悬崖之外,手上的灯笼往外荡了一下,身子摇摇晃晃了一阵,险些摔下悬崖。
那个时候,温朔甚至还没学会御剑。
蛾眉月的狐狸脸被天上一朵云翳遮得灰扑扑的,它哈哈大笑,骂了一句:“小孬种。”狐狸化为一束白光,朝着他扑了上来,他只记得它的爪子压着他的胸膛,将他一同带下来千尺悬崖。
那是个深秋的寒夜——
温朔记得风像尖刀一样割在脸上。
温朔记得尖利而悠长的狐嗥。
温朔记得光洁如丝绸的狐毛。
温朔记得那双纯净的狐狸眼睛。
温朔也记得他纸糊的灯笼被风托举起来,“啪啪啪”在袖子间飞扬,火光从灯笼里钻出来,一个点一个点,像在衣袍间钻来钻去的萤火,描下狐狸与少年下坠的光轨,呈黄色的一条带。
狐狸垂直坠下,迎着山岚向下奔跑,狐狸身流畅地缠绕着少年的身体,它渐渐落到少年身下。温朔感觉下落的速度慢了,他坐在狐狸弯曲柔软的背上,浮在那柄斑驳的旧剑前。
蛾眉月嘶吼道:“就是现在,拔出来!”
温朔用齿咬住挑灯笼的枝条,握上剑尊的剑柄。
明明是一柄锈得仿佛一触就要碎为齑粉随风而逝的废剑,在握上剑柄的一刻却让他仿佛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万根黄蜂的毒刺。他疼得想叫,口中的枝条松开了,灯笼往下坠。他没能拔出那柄剑,身体也追着灯笼下坠。
再睁眼,温朔坐在悬崖边,靠着狐狸的肩胛骨,看到近处村庄的灯火,看着远处洛阳城的灯火,一时气馁得说不出话。
温朔抬起双手,手掌完好无缺,他本以为已经被烫得满手都是泡了,是自己的错觉吗?他觉得嘴角黏黏的,用拇指一擦,青白的指腹上留下浅浅的血渍——原来不是自己错觉,他被喂了血,伤口在他醒来之前就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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