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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爵肿着眼睛看着忍俊不禁的林瑾,一时间愣住了,不知作何反应。
他看着眼前书生打扮的清俊男子,他抽噎着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惊扰兄台了。”
“无妨”林瑾笑笑。
总有恩客说他的嗓子又细又软,说话的腔调是不遮不掩的浪荡,带着恰到好处的性感,能助兴也能泄火。
可是韩爵听在耳里,却觉得那声音温和持重,恰似三月春风拂人面,又带着微沙,慢条斯理,让人想起泛黄的古籍被翻动时那悠远的韵味。
“兄台可有余下的纸钱么”韩爵有些不太好意思,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我来祭拜母亲,路上策马疾驰,风又大了些,草绳不牢,买的纸钱被风全吹散了。”
每年这一日,他都要寻个人少的时候偷偷来这里祭拜,本就悲戚,今日又添诸多不顺。平日里韩小世子何等奢靡逍遥,谁也见不着他一滴眼泪,更不可能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只是守在母亲坟前,就好似变回了母亲怀中的稚子,连带着往日的委屈心酸不得志,都一并哭了出来。
“今日遇见个和善的老伯,一文钱给了我两捆”林瑾安慰道,“够用了,公子莫急。”
韩爵吸吸鼻子,想起方才那位狮子大开口的老伯,欲言又止。
林瑾没发现,只是一张一张地递过纸钱,两个人隔着两块墓碑对跪着,你一张我一张,像分食糕点的孩童一般,无声地分享着自己的哀思。
他们素不相识,却无端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不知何时下了雨,秋雨带着凉意斜斜地织在天际,浇熄了墓前的火苗。
好在纸钱也烧得差不多了,二人细细清理擦拭了墓碑,起身往下山的路上去。
韩爵牵着马看着那张清俊秀气的脸,心中微动,忍不住问道。
“兄台是京城人士?”
“是。”这块山头埋的几乎全是京城人,林瑾说话又全无地方乡音,便如实答了。
“只不过,我这些年四处游历,早将京中旧宅卖了,也鲜少回来。”否则若对方哪日登门拜访,他是邀他去贴着封条的林府喝茶,还是带他上醉梦楼招待?
“这样啊”韩爵心下有了计较,京城人,那便定然听过长乐王府的草包父子,不常回京,那便不必担心日后交往过密被有心之人察觉自己的异样。对此人,可卸下假面相识,却不可露了身份深交。
“公子也是京城人士?”林瑾亦试探道,韩爵今日较之平常穿得已经足够低调朴素,那一身富贵气却瞒不过同样出生优渥的林瑾。
他不免警惕,这样的人家又怎么看得上这样寒碜的墓地?
除非同他一样,所祭之人见不得光,只能葬在这荒郊野岭。
“是,不过家父多年前外调,今年只我一人回京为先妣扫墓。”韩爵扯谎也扯得顺溜。
若是外调之后在任职之地才发际,倒也说得过去,林瑾暂且信他三分。
双方都很满意对方的回答,偶然相识又难再相逢,既不必处处伪装,又不怕日后露馅,只当作一时的放松消遣,而后便可相忘江湖,如此,轻松方便。
二人走过一路的坟包,再往前不远便是官道,时候还早,又下着小雨,坟山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座座坟包无声地立着,阴云密布,鬼影幢幢。雨打在落了霜的半黄枯叶上,发出鬼魅过道一般悉悉梭梭的声响。
很是有些瘆人,韩爵想,好在有个同路人。
“公子可是害怕?”林瑾这话说的直白,却并无戏谑之意,倒是温和又关怀。
“并,并不……哎我的娘诶。”
一只黑猫从一座坟墓背后窜出去,又倏的窜进墓林中去,正擦着二人的鞋尖过,把韩爵吓了一激灵。
林瑾偏过头轻笑,玉白的侧脸晃得韩爵一愣。
嘴却还是硬的,“我平日里胆大的很,只不过儿时我娘老用鬼鬼神神的故事吓我,我长到如今,也只怕过这一样东西而已。”
“公子怕鬼啊……”林瑾轻轻笑了一声,放轻了声音道,“说起来,我倒是听过这山上的传闻。”
韩爵强装镇定道:“说来听听。”
“公子也知道,这山上的地便宜,所以埋的大多都是些没甚资财的平头百姓。”
“可公子你知道这里可不止这一处埋着人,这坟地边上林深树密,寻常也没人进去。所以还有些人,也没有名姓,也不知籍贯,更不晓得是不是枉死,就被拿草席子一卷,往里一扔,过几年就是一堆白骨。”
林瑾的声音轻地几乎飘起来,混在深秋的风里,把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哦,哦……”韩爵干巴巴应道,“竟有此事。”
“是啊,”林瑾一双眼睛里透出些兴奋的神色来,侧过头,眯眼笑着看他,“相传,这片坟地里葬着个九品小官,他官虽小,却是个难得清廉的官。”
“原本那小官家里有妻有子,日子过得和满。却不想有一日遭奸人陷害,与他夫人双双枉死狱中。后来有百姓悼念他,就将他与夫人一同葬在这山上,可惜那位大人罪名压身,人们就只好给他刻了个姓名不详的碑。”
“他的儿子原本是个就要去考学的书生,经此一遭成了疯子,家财散尽、无处可归也无人照看,没几年就流落街头不知所踪,最后冻死在一个冬天。没有人认得他,于是其他的流浪汉就只好把他的尸骨草草埋在旁边的林子里。”
“一家人在同一座山上葬着,可爹娘坟前立着无名碑,儿子又成了无名骨,谁也找不着谁。”
“于是那书生啊,就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提着纸钱,游荡在坟头,瞧见姓名不详的碑石,就去哭他的爹娘。”
林瑾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韩爵,嘴角勾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韩爵呼吸一滞,整个人僵在当场,就听眼前书生样的男人幽幽道:“所以,你今日拿了我给我爹娘的纸钱,该如何还报我呢?”
“我们孤魂野鬼啊,心眼可小着呢……”
“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惨叫声凄厉,惊起林鸟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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