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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队披麻戴孝,一路都在敲锣打鼓,惊得道路两旁狗尾巴草上栖息的蜻蜓和稻田里觅食的麻雀飞起,盘旋。
因为台风登6,这几天一直刮风下雨,电视里不断提醒民众非必要不要外出,以免生意外。到了出殡的日子,天气忽然转晴,就像台风登6时那样,毫无预兆。所以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把被水浸透的难走的烂泥路晒得坚硬,这减少了他们的负担,所以送葬队行进的很顺利,现在已经走到山脚下了。
陈嘉佳作为陈江白唯一的儿子,自然而然的走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奶奶、外婆、叔叔婶婶以及他们的孩子。
抬眼看向植被繁茂的群山,陈嘉佳知道,自己与父亲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村子里的人都圈有一块坟地,而眼前这座山就是他老陈家的祖坟,山林深处埋葬着他的爷爷、曾爷爷……祖祖辈辈,以后也会埋葬他。
该怎么形容看到爸爸的遗体从飞机上下来时的心情,陈嘉佳也不知道,他形容不出来,或许是那前一两天已经悲伤够了。没有眼泪落下,也没有过多的感触,像是一尊雕塑呆呆的立着。奶奶不住地在旁边哭泣,边哭边大骂,“我就叫你不要去那地方,你非要去,那地方有什么究竟有什么好的?白人送黑人,你不孝啊!”奶奶哭了一路,直至把儿子送回搭好的灵堂才缓下来。半夜的时候奶奶突高烧,两个叔叔手忙脚乱的把奶奶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悲伤过度,让奶奶静下心来,然后开了些药。本来应该在医院吊盐水的奶奶知道今天是自己儿子出殡的日子,说什么也要到场。年轻时她就是这片地方有名“辣妹子”,一张嘴巴说的人恨不得撞墙自杀,没人倔得过她,二叔一手搀扶一手高举吊瓶走在她旁边。
除了清明祭祖时这里会热闹些,其余时间没人会往深山老林里钻。所以这里没有路,只有比人还高的杂草,送葬队走不过去,陈嘉佳只好拿把柴刀在前面开路,把杂草拦腰劈开。他回头看了一眼爸爸,事实上也看不到,爸爸躺在红木棺材里被十几个大汉用粗长的木头抬着。他有点希望这条路再难走些,最好前面都是细长的毛竹和粗树;再长些,最好长得像非洲的尼罗河,这样他就能跟爸爸在一起久一些。
最终的离别还是来了,山上早就有挖好的土坑,十几个壮汉出闷哼声,把棺材平稳的放入土坑里。阴阳师傅说了一堆话,像是在念什么咒语。陈嘉佳听不懂,但大意无非是保佑、祈福。这番话阴阳师傅已经说了数百遍,就驾轻熟得像在说顺口溜。说完后他让陈嘉佳第一个封土,随后是奶奶、叔叔。
白色的纸钱下雪似的飘摇落下,落在树上,落在田野上,或被风带走落在看不见的地方,更落在陈嘉佳的心上。
“走吧,嘉佳。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来,所以别太难过,你还年轻,你有自己的生活。”二叔把手放在他的肩膀。
二叔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因为公司小,所以经常亲自出去跑业务,拉拢客户。得知消息时还在外地,他是今天赶凌晨第一班飞机回来的,下了飞机就打车往老家赶,一路上火急火燎,总算见到了哥哥的最后一面。
“你别看我到处跑,闲不下来的样子,其实你爸爸他更累。”二叔把手搭在陈嘉佳肩膀上,叔侄两人边走边说。“想听听你爸爸的事吗?”
“想。”陈嘉佳点头。
“你爸爸懂事很早,在我和你三叔还在穿开裆裤到处乱滚活泥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帮家里干活了。早上先把饭煮了,然后喂鸡喂鸭,喂完了再去菜地里摘点菜,然后去灶台上炒菜。他那时候还没有灶台高,炒菜的时候得拿张凳子垫着。做完这些然后去田里叫你爷爷和奶奶吃饭,最后才去上学。放学回来又要砍柴,喂猪草,忙活到太阳下山才能做作业,那时候我们这还没通电嘞,蜡烛也是稀罕物,所以他就在月亮下面写。有时候碰到阴雨天了就惨了,那得起的更早补作业。那时候可没有体罚学生这么一说,学生被老师打骂那是家常便饭。”
“后面他读高中了,到县里去了。一个周末才回来一趟,但每次回来都会带些糖给我和你三叔吃。你奶奶给他的钱除了保证自己不被饿死,哪还有钱买糖给我们吃呢?其实是他课余时间在学校外面当洗碗工,还有奖学金。再后来,他读大学,我们读高中,三个人的学费家里负担不起。但是你爸爸撂下一句,学费不用你爷爷和奶奶管就走了,两个月的时间,他跑去工地帮工,回来的时候瘦的不成人样。到了大学,他有更宽裕的时间勤工俭学,所以隔三差五会寄钱回来,偶尔放假回来了还会带我和你三叔去县里的市买新衣服,那可是过年才会有的待遇。”
“再后来,他遇到一个叫谢婉婉的女生,也就是你妈妈,他们两个结婚,最后有了你。有了你之后就更忙了,身为兄长既要负担我和你三叔的大学学费,还要钱给你买奶粉、买尿片以及你之后还要读书的钱。嘉佳,可即使他活的这么累你听到过你爸爸抱怨过什么,过脾气吗?其实抱怨啊,脾气啊,谁不会啊,他也有,只是不会在我们面前。他一个人偷偷抹眼泪的时候被我看到过,那时候你妈妈走了。”
“这就是你爸爸的事,可能还有些没说到,但无伤大雅。所以啊,嘉佳,别责怪你爸爸,他的压力很大,可他不能停下来。”二叔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爱奶奶、爱爷爷、爱我和你三叔,还爱你的妈妈。可他更爱你,远比你想的更爱你。”
“从今往后我一个人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二叔。”
“不,不是一个人。”二叔纠正他,“无聊了,难过了、受欺负了你想来我这或是三叔家都可以,住几天,带你出去玩玩。在我们面前你可以永远都是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就像当年我在你爸爸面前那样。”
“知道了,二叔。”陈嘉佳把头别过去,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已经是十八岁的人了,弟弟妹妹还在前面,怎么能丢人?
太阳有八大行星围绕着公转,陈嘉佳旁边只有外婆,奶奶倒是也想留下同孙子讲讲话,但被两个婶婶一前一后拖拉硬拽去医院呆着,两个叔叔还有工作要忙,弟弟妹妹被拉回家做作业。他们是请假来参加伯伯的葬礼。葬礼结束后,人们都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了。外婆想要留下陪陈嘉佳,被他拒绝了,他只想一个人呆呆,什么都不干那种,趴在窗台吹吹风。
“我真回去了”外婆坐在车上,车已经动了,她把脑袋从车窗探出来,看着站在站台上的外孙,“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会不会炒菜别把自己饿了。”
“知道了,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陈嘉佳冲外婆挥手,看着外婆的身影越来越小。
把窗帘收起来,外面阳光明媚,窗外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只要伸出手就能触摸到。陈嘉佳双手托着下巴趴在窗台,看着天空中的翱翔飞鸟,只觉得内心似乎破裂了,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圆,而是缺了一角。
生命当中,人与人的相遇,终归是两条交织的线,在到达某个点的时候就会分别,其中一条继续延长,另一条就像没了水的钢笔,再也延伸不出线条。
二叔家终归是二叔的家,不是自己的家,他有自己的孩子和妻子,怎么说自己都是一个外人,怎么可能肆无忌惮呢,总是要讲礼。
可陈嘉佳终归是个“野孩子”,被放养惯了,也独处惯了,一个人过着自在些,所以不太想去别人家,这样半夜哭泣的时候不用担心被人现,而造成尴尬的场面。
其实人活着总要学会接受一些事对吧,不论是好是坏,不论痛苦或悲伤,只要习惯就好。
想当年“阿波罗11号”宇宙飞船成功登月,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踩在月球上说出那句经典——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小步,但却是整个人类的一大步。世界各国一片哗然,当时还有不少登月是假的的谣传。直到今天登月似乎变得已经已经平常,时不时就能传来某某国家卫星射成功。
只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一个人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有时候,孤独感强烈,有点失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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