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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回头想,在那些回忆的思绪中,强烈的想念中,或许还夹杂着一股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愧疚。
二十年前,离开警务司的冯庆与女朋友话别,独自带着艰难的任务来到九龙城寨。
他或许曾与黎鹊擦身而过,因为仅仅在没多久之后,黎鹊以辛柏宏安排的特殊身份,考入警务司,成为洪门在警务司留下的第一枚线人。
而后,冯庆失去的未婚妻在仅仅与他分手一年后,出现在黎鹊的身边,成为他的发妻。
命运的安排如此可笑,让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就像冯庆与黎鹊的身份,谁人曾想到,在二十多年前,黎鹊才是那个在九龙城寨里长大的孩子,而冯庆曾与警方一起同仇敌忾,绞杀三合会。
“这件事,本身想晚一些再告诉你。我身上有伤,不论你做任何临时的,冲动的决定,我都注定无法尽力阻拦。可我想过许多,又觉得这是你的人生,是关于你阿爸的秘密,我不论有再多自私的理由,都不应当拦住你。”邢默今晚同时揭露了两个秘密,身上还带着差点令他致命的伤,此时此刻,他更像解脱一般靠坐在床边,竟比黎雪英这个当事人看上去更面无血色,“阿英,你有什么安排?”
“我不知道。”黎雪英手掌的纸随他抓捏的力度逐渐变得褶皱,他茫然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黎雪英像被人抽去魂魄,只剩下一只空壳。骤然席卷大脑的,令他不可置信的消息,在脑海深处浅浅地唤醒关于母亲的影子。其实所有的印象,不过是照片上女人淡淡的笑容罢了。他从不曾真正投入过她的怀抱哪怕一次。
“先找到你家姐,好吗?”邢默问道。
“好。”黎雪英失魂落魄地点头。
有邢默捉住他的手,令他冰凉的手指回温,感到一丝清明。
邢默倾身揽了揽他的肩,紧接着要黎雪英除去鞋袜,他竟然也听,乖巧地顺从邢默按压他的力度,蹬掉鞋子脱去外套,趴在他病床边的一角,在邢默的拥抱中,仿佛瞬间昏迷般睡了过去。
黎莉独自站在黎鹊的坟前,长裙摆动,她站了许久。
天色青黑,她在回程的路上照样将车停在那家熟悉的商铺门口,像习惯中一样去买两罐蜂蜜罐头。不同的是,从前她身边是冯庆的人,如今身边的纪耀的人。黎莉忽然有些恍惚。或许是怀孕的缘故,让她格外想念记忆中冯庆的那种温度和呵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恍然大悟。
原来不知不觉从什么时候起,她已将冯庆当做自己的丈夫。
就像昨天晚上,她本身是要去医院将腹中胎儿打掉。到了最后一刻,仿佛逃离洪水猛兽一般从医院离开的,反倒也是她自己。
潜意识中,黎莉并不愿打掉这个孩子。她知道这不单单是人性中油然天生的母爱,也是因为一直她从来不肯直面的原因——她已爱上冯庆。
在不知不觉中。那爱和着血,混着泪,隔着无法跨越的仇恨,痛苦,混杂成一汪无法解释的沼泽,似黄莲配蜜糖。而她选择留下这个孩子,不论未来的路如何,黎莉也想留下他。大人留不下,留下个孩子也是好的。也许在未来无限漫长的日子中,许能成为她唯一的寄托。
买过东西,转过身,她已比从前更多女人风韵。她怀孕尚不显怀,在路中走过,仍旧招惹不少风流目光,或不乏有魅力的男性为她驻足。
然而,黎莉的目光从转过身后便钉在对面,她的车停下的地方,她的细佬正靠在车头上,低头抽烟。
黎莉很少见黎雪英抽烟,因为黎雪英可以隐藏。在家姐面前,他总要保持那份天真无邪,仿佛如此就可掩饰自己在外的那重身份,或为自己的迫不得已而澄清。他从来不敢直面,这些年其实他们都变了。这种变化,不见得就是坏事。
但此刻的黎雪英,似乎格外疲惫,那种疲惫是从身躯深处蔓延出的。这让他无心再掩饰自己的任何情绪,他老练地抽烟,点烟,眉眼间淡然而疲乏,头发向脑后固定了,露出光洁额头与被岁月打磨的脸颊轮廓。黎莉隔着马路望去,再一次感叹黎雪英身上已有成熟男人的那份优雅稳重,而不再仅仅是少年青年的青涩美丽。
直到如今,她还以为细佬是为了昨日打胎的事来发难。黎莉摸不清细佬的心,但她心中决策已订,若黎雪英死心要她打掉腹中胎儿,她也有她的办法。
女人婀娜的步伐迈开,抱着怀中的蜂蜜罐头向汽车走去。
远远的,灯光照亮黎雪英的脸,也照亮他看向她时,那种复杂的,晦涩不明的神色。
女人走到自己细佬面前,便见这个英俊的男人掐了烟,半晌凑近她,对她平静地说着什么。他似乎说了许多话,好看的唇张张合合,半天不容打断。
等他话音落,女人手中刚买的蜂蜜罐,也从怀中摔落,碎在脚边。粘稠的,甜蜜的味道四散开来。
“家姐……”
“我知道了。”黎莉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我早就有准备了。去做你该做的吧,弟弟。”
落定
邢默再见到黎雪英已是一周后。
这一周里,邢默安分留在警务司完善后续工作。他挂心冯庆进去后情况,还要接受警方的,以及来自父母以及邢绍风的探看。邢绍风的工作虽不同于他,并非只针对于冯庆,但冯庆落网后,加上那一份完整证据链和证词,警方逮捕工作便多起来。这无疑对洪门是一次重击。
玻璃窗外紫金旗同红旗一同飘摇,一场腥风血雨刚罢,天空久违晴朗,如洗如碧。香港已经回归,而警匪协作的这个鼎盛时代正在悄悄离去,或许有人还未看清,但总有一天会恍然发现。到那时,也许还会偶尔想起这个乱哄哄时代中的某些边角料,当做茶余饭后谈资与好奇心。
邢默在这久违晴朗中,有些心烦。他已经近一周未见黎雪英。
晨早,正是日头刚起,邢默坐在床边看书。因为重伤的缘故,他还不被允许下床,每日像被无形牢笼关在方寸间。偏偏心里头还有事,时间一长,越发坐不住。每隔半天邢默就生出要逃的心,好在黎雪英每天一通电话,多少能安抚他的躁动。
这天邢默如往常正看书,没片刻便心烦意乱,多半个字再看不下。将书面往身上扣住,转过头就看到邢绍风推门进来。
有段时间没见邢绍风,他看上去比过去更精神。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许是冯庆的入册让邢绍风身上也减掉一块石头。邢默并无心同他攀谈,看见来人后打声招呼,便继续将实现转到窗外。
邢绍风锁上门,叼了根烟,偷偷将剩下半包烟塞入邢默怀中。
这一次邢默没有拒绝。邢世怀那头是半点油水都捞不到了,身上没钱,更不容他离开病床,医院中更是连抽烟都不许。
邢绍风借来探病的由头,堂而皇之给病人塞烟,顺带还给他一只火机,没片刻这并非亲兄弟的兄弟俩便将头慢慢凑到一起,一同吞云吐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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