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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得几乎和白雪同色。五个手指上都戴着特制的奇异指环,指环上连着傀儡的细线,在雪地上已经看不出来。他的手指摸到了第一行字上,停顿下来。
忽然间,他嘴角讽刺的笑容消失了。
风雪很大,柴火的那一点热气弥漫在空气里,没有吹到人身上就已经变冷。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雪上颤抖着,空茫的眼睛定定盯着那几个字,蓦然闪出了锋利的光。年轻的盲人傀
儡师急急俯身过来,手指摸索向第二句预言。他的嘴角不知不觉中紧抿成一线,一直苍白的俊美脸庞上泛起奇异的嫣红。
第二句预言。苏摩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有些痉挛地压着雪地,仿佛无法相信一般,愣了片刻,空茫的眼睛里有奇异的表情。
“看完了吗?”闭着眼睛等了很久,耳边听到苏摩急促的呼吸,却不见他的评语,那笙终于忍不住出声问。
仿佛被惊醒,傀儡师的手一颤,颤抖着探向最后一句扶乩预言。然而,只是一个失神,荒山上狂乱的风雪已经卷来,将最后一句写在雪上的预言抹去。
“是什么?是什么?最后一句是什么?”苏摩的手急急地在雪地上四处摸索,然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第三句,一时间,这个奇怪的傀儡师急切地叫出了声,“你快再写一遍!再写一遍!我没有看见!”
听到这样大变的语气,那笙一惊,睁开了眼睛。苏摩在风雪中抬起头,看着她,眼神空空荡荡:“快再写一遍!”
他的眸子,居然是湛碧色的,宛如最深邃的海。那样诡异的神色让那笙不自禁感到害怕起来,不由自主退了开去,颤声道:“不行!我写不出来了……对同一个人,一年内只能扶乩一次!”
“我没有看到第三句。”苏摩睁着空茫的眼睛,看着风雪遍布的天空,喃喃自语。许久,有些奇异地笑了起来,“也许这是天意——
不让我看到所谓的‘未来’?或者说,对我而言,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啊……那么前两句,我写得准不准?”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那笙在风雪中瑟缩着,探头问。苏摩没有说话,手指在雪地上慢慢握紧,握了一把空山白雪。低着头,嘴角忽然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诡异的笑容……
“开饭了,开饭了!”正在这时,远处铁锅李将木柴敲着锅底,大声嚷嚷。
那些七倒八歪地躺在雪山避风处的流民闻声陡然跃起,每个人拿了一个破碗,争先恐后朝着火堆跑过去,一路上相互推搡着,毫不客气。
那笙“哎呀”了一声,也顾不得等他回答,连忙从雪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口小碗,跌跌撞撞跑了过去,一边对他连声招呼:“快!快啊!快去抢!不然又没得吃了!”
他却不动,只是坐在雪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已经纵横零落的雪地。
那上面,曾经有的两句话已经被他一手抹去了。
“如果你不是闭着眼睛,如果你看到了两句中的任何一句——我就杀了你。”
许久,一句声音极低极低的话,从傀儡师的嘴角滑落。
苏摩没有和那群流民一起蜂拥着去火堆边,只是一个人靠在雪窟里,将阿诺放在怀里,俯下身去摸索着解开了绑腿,用力揉搓着痛得快要裂开的双腿。最后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雪地上去跺着脚,想让血脉活动起来
。
那边火堆旁有大家争夺食物的喧闹声,间或有铁锅李为了制止哄抢而发出的厉喝,乱哄哄地传来,伴随着风雪里隐约的热气。已经是黄昏了,入夜的风更加寒冷。在这里休息一夜后,天亮这群流民便要再度继续他们的跋涉。
傀儡师的眼睛却是空茫地看着雪地,仿佛那三行字还在那里一般。忽然他笑了起来,对着怀里的偶人轻轻自语般说话:“阿诺,来,活动一下吧!”
“啪”的一声轻响,他怀中二尺高的偶人跌了出来,然而有引线牵着,没有跌到雪地,凌空一个翻身,轻轻落到地面。然后,那个小偶人就像真人一样踢踢腿、伸伸手,居然在雪地上打起滚来。
苏摩的手掩在怀中,只能看见十指微微牵动。然而因为映着雪地,引线却一根都看不见了。风雪卷过来,吹起傀儡师的深蓝色长发,明明看不见,但是苏摩却一直看着雪地上翻滚笑闹的小偶人,神色专注。
火堆边上,刚刚如获至宝地捧着小半碗野菜面糊糊的少女看到这边,眼里忽然就有了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实在是一个奇异的男子:肩膀很宽,四肢修长,身材挺拔。然而再看他风帽下的脸,虽然风尘满面却依然俊美无比,轮廓清秀得近乎女气,让身为女子的那笙都深感自愧——这样矛盾却奇妙的组合,让这个自称叫苏摩的盲人傀儡师散发出难言的妖异魅力。
这
是个怎样的人呢?精通占卜预言的少女总能感到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力量。即使在逃难的途中,年轻苗人少女依旧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一步一步地靠了过去。
“要不要吃点东西?等天亮就要翻山了——不吃哪里有力气。”那笙的声音里毫无中州女子的羞涩,爽朗而热情,有一股热气丝丝缕缕触及了他的肌肤——那是那边火堆旁争抢得来的食物吧?那样一个小丫头,为了能抢到一碗果腹,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
那些流民为了一勺半勺的差别,尚自和铁锅李争夺怒斥不休。而这个女孩,却将自己的那一份食物慷慨送给了他。
傀儡师收了线,十指只是微微一扬,那个名叫阿诺的小偶人在雪地上一个鲤鱼翻身,“啪”地跳了起来,落入主人怀中。苏摩嘴角往上弯了一下,似乎有一个难得的笑意,没有说话,但是伸出了手。热情如火的苗人少女连忙将手中破旧的陶碗捧过去,放在他手中——傀儡师的手指冰冷。
“还热着呢,快些吃,风那么大很快就要凉了呀!”看见对方没有拒绝,那笙的眼里满是欢喜。然而苏摩只是将陶碗静静捧在手里,一分一分感觉着碗里食物传过来的热度,却丝毫没有用餐的意图。
风雪很大,转眼碗里的东西已经结成了冰坨子。傀儡师笑笑,不说话,却将食物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那笙,转头走了开去
。
苗人少女愣了半天,这个人难道不吃东西,只需要取暖吗?那笙伸出手指,戳了戳冻得坚硬的面糊,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去火边重新热一下自己吃了。
刚转过身的时候,忽然间风里传来奇异的“噗啦啦”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翅膀在扇动,搅起了满天飞雪,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那笙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掉落,手下意识捂住了脸,被大风吹得连退三步。
“天呀!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大风里,传来了同行流民的惊呼,惊惧交加,“有什么东西从山那边过来了!”
那笙透过指缝,看着昏暗的飞满雪的天空,忽然也是脱口惊呼——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从雪山背后升起来!扑簌簌地飞过来,掠过山顶山与天交际的地方,然而,那样巨大的鸟儿,却始终在山那一边飞着,只有翅膀露出山巅。
黑色的翅膀遮掩了飞雪后的天光,扑扇着引起激烈的旋风,搅得积雪飞扬,如同崩溃一般从山巅滑下来,白色的巨浪呼啸着直奔山腰这一群休息的旅人。
那笙看得呆了,和所有流民一样怔怔站着,扬头看着那一排滚滚而来的雪浪,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了躲避。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叹:“是比翼鸟……翻过雪山,天阙就到了。”
天阙?少女一怔,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傀儡师,惊喜道:“你说天阙快到了?真的?!那么就
是说,我们……我们快要到云荒了,是不是?”
传说中,天阙位于云荒东南,是隔开中州大陆的屏障——如果旅人平安到达天阙,便可以算是到达了传说之地。
“首先来到的是黑鸟……看来真是凶兆啊。”苏摩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静静听着风里翅膀巨大的扑扇声,低低判断。
他的预言瞬间被证实。
被大鸟翅膀卷起的旋风摧动,雪山顶上的积雪呼啦啦全崩了下来,如同滔天白色的巨浪,滚滚卷向半山腰里那群怔怔发呆的流民。坐在山势最高处的那几个人来不及站起,转瞬被湮没在雪浪中,只有青白色的手在雪面上挣了几下,便毫无踪影。
“雪崩了!”那群吓呆了的人忽然听到一声巨喝,把他们惊醒,“快逃!快逃!雪崩了!”
伴随着大喝声的,是“砰砰”的金属敲击声,原来是在众人惊呆时,铁锅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把将随身的宝贝铁锅从火堆上操起,也不管尚自滚热,便捡了一根柴枝用力敲着锅底,一边厉声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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